凌鼎年
凌鼎年與上海《萌芽》雜誌主編曹陽（左）在寧波參加文學活動時，合影於天一閣（一九九三年十月八日）。（作者提供圖片）
十一月二十五日下午，突然收到上海文友林青的微信，告知《萌芽》老主編曹陽過世了。曹陽是我老朋友，我馬上想到要寫篇悼念文章，但正忙於接待，在陪外地客人，沒有時間寫悼文。今天中午送走來訪的作家朋友，立馬坐到電腦前，敲打起鍵盤。
曹陽今年九十一歲了，說起來算老喜喪了，但作為多年的朋友，我還是悲傷不已。
認識曹陽三四十年了，印象最深的是一九九四年八月份一起去了新疆博樂。記得那年新疆博樂文聯有位邵總編要退休了，他是徐州人，是享受離休待遇的老幹部。領導問他退休前有什麼要求，他說想邀請兩位作家到博樂講課。可能我在徐州的大屯煤礦工作過二十年，與他有聯繫，他就邀請我去，並提出可再邀請一位雜誌社的主編同去。我首先想到了《鐘山》的主編趙本夫，他是豐縣人，徐州下轄的縣，與邵總編算是同鄉。可惜的是那時間段趙本夫要出國訪問，時間衝突，只好作罷。我又想到了上海《萌芽》雜誌的主編曹陽。《萌芽》在九十年代是青年文學雜誌四大花旦之一，名氣蠻大的。很巧，曹陽沒有去過新疆，他很有興趣，就定下了行程。
博樂是農五師所在地，他們派了一輛掛公安牌照的吉普車來接我倆。那年我四十三歲，曹陽長我十多歲，快到退休年齡了，但他身體棒棒的，精氣神都很好。因為我與曹陽都是第一次到新疆，兩人興致都很高。
九十年代初，內地到博樂的作家不多，農五師的兵團領導很重視，到的那晚，特地安排了歡迎晚會，還有跳舞。我根本就是個舞盲，哪裏會跳舞。但那幾位年輕的兵團女戰士很熱情很執著，一而再，再而三地邀請我去跳，我尷尬極了。還好，曹陽會跳，還跳得不錯，他瘦高個，有氣質，有風度，適合跳舞，舞姿頗瀟灑，那些兵團女戰士輪番與曹陽跳了一曲又一曲，算是解救了我。我就坐在一旁，欣賞曹陽熟練而優美的舞姿。
那次講課，曹陽講的內容大受歡迎，因為他站在編輯的角度講的，講什麼樣的稿子受歡迎，什麼樣的作品可能被「槍斃」，以及如何選擇題材，如何提煉主題，如何結構寫作品等等，這正是業餘作者最想了解的，連我也受益匪淺。
講課後，博樂文聯、兵團領導陪我們去採風，記得有天去了賽里木湖畔的一個蒙古包，主人殺了羊招待我們一行。按當地的風俗，把羊尾巴上的肉割下來，請客人品嘗，是對客人的尊重。我看到，第一塊割下的肉，幾乎都是油，肥肥的、白白的，這如何吃得下？因為曹陽年長於我，主人把割下的第一塊羊尾巴肉，敬獻給了曹陽，曹陽冷了一下，皺皺眉，吃了下去，但看他的表情，不那麼好吃。第二塊羊尾巴肉給了我，還好，一半是油，一半是精肉，我咬咬牙，吃了下去。如果第一塊全油的羊尾巴肉給我，我很難吃下去，真的很佩服曹陽。
九十年代的新疆，風景真好，有野趣，玩得很開心。但對我來說，最麻煩最難應付的是喝酒。我是個煙酒不沾的人，看到白酒就怯場就害怕，可新疆人似乎無酒不歡，酒量還很大，所謂大碗喝酒，一股豪氣。
有一次，在草原的蒙古包裏，女主人端著個銀碗，盛著大半碗馬奶子酒，她走到哪位客人跟前，就現編歌詞現唱，直唱到到你喝下為止。曹陽年長，自然先敬他，萬幸，他還能喝一點，接過銀碗一飲而盡，氣氛就上去了。
輪到我，就掃興了，如果直接說不喝，是過不了關的。邵總編很善解人意，教了我一招，就是爽快地接過碗，用無名指蘸一下酒，望上彈一下，算是敬天，再蘸一下酒，望地彈一下，算是敬地，最後蘸一下酒，點一下對方的額，算敬人，天地人全了，再把銀碗放嘴唇邊，象徵性地喝一下，然後雙手捧碗往前推一下，如此三次，表示自己確確實實不能喝，主人通常也會原諒，不強迫你喝。我以此法，逃過一劫。
有天，我們去伊犁，曹陽想起海關一位姓李的作家在《萌芽》上發過一篇些海關緝私內容的報告文學作品，就準備見見他。那天，沿路一級警衛，每個路口都有警車，路上也不斷又有警車巡視，一般車輛是禁止通行。一打聽，原來朱鎔基副總理去那邊視察，幸好我們車掛了公安牌照，沒有員警攔我們。等我們快到海關時，曹陽給那位李姓作家打了電話。對方很吃驚地說：「曹老師你們怎麼也來了，朱鎔基副總理剛到，我正在接待。對不起，你們先到對面的院子等半小時。」
第二天，我們去伊犁惠遠城看看，那裏是當年林則徐流放的地方。誰知我們剛到不久，剛拍了幾張照片，朱鎔基的車隊也到了。
離開新疆那天，我們到了烏魯木齊的烈士陵園，我們在參觀時，又碰到了朱鎔基的車隊。看來，我們的路線是大致相近的。
曹陽說：三次巧遇，是個可遇而不可求的好題材，可以寫篇《三次巧遇朱鎔基副總理》的散文。不知他後來寫了沒有。我不想與他寫的撞車，這題材就沒有寫，另外寫了《作客蒙古包》《在米吉爾．坎巴爾家》《站在阿拉瑪力哨卡上》等十八篇新疆遊記，收在了《凌鼎年遊記》一書裏。
新疆回來，我一直與曹陽保持著聯繫。曹陽也很關心我的創作，一位慈祥爾提攜後學的長者。
曹陽是江蘇吳江人，我是太倉人，算半個老鄉。曹陽是個編輯家，曾經扶植過不少文學新秀，推出過不少有影響的作品。他本人也寫小說，寫散文，寫詩歌，寫論文，寫專業文章，還主編《萌芽創作》叢書、《萌芽詩叢》，是個對文學有貢獻的主編。對他的離去，表示深切的哀悼。曹陽老師一路走好！
二〇二四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急就於太倉先飛齋
凌鼎年簡介：中國作協會員、世界華文微型小說研究會會長、作家網副總編。曾獲「世界華文微型小說大賽最高獎」、「冰心兒童圖書獎」、「紫金山文學獎」、「吳承恩文學獎」等兩百多個獎項；更被上海世博會聯合國館UNITAR周論壇組委會授予「世界華文微型小說創新發展領軍人物金獎」、全美中國作家聯誼會授予「世界華文微型小說大師」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