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明珠
冒著熱氣的圓鼓鼓的餃子，麻油香味惹人垂涎。（作者提供）
這是一個安靜冰冷的冬夜，一個人遙望天邊點點的星光，心裏哼著陳慧嫻的歌：
回頭再看 微微燈光
無止境 寂寥不安
藏身於 無人機艙
心跟你道晚安
離離細雨 茫茫星光
明朝早別來驚慌
投奔於 遙遙他方
願遺忘某寄望……
今天起的每晚
你要珍惜歲月 不必感嘆……
沒錯，這個冬夜獨唱的畫面，在我腦海裏又再展現了。
多少個年輕的青春季節，在這東京三鷹的大學宿舍，我正擔任夜間值勤，等著外出夜返的宿生回來。内心感到寂寥，就這樣哼著唱著，但願可為自己舒緩一下愁緒吧。
同窗美奈子神神秘秘的走過來，從背後伸出雙手，遞上她剛手造好的餃子，嗯，冒著熱氣的圓鼓鼓的餃子，麻油香味惹人垂涎，我笑著說：「圓餃子似主人的圓臉！」
我一啖吃一個，餃子像條小魚滑入腸臟，滋味暖胃，正是冬日裏暖心的存在呢！
但美奈子竟奸笑說：「我把食物都給同房吃，糟肥你，自己沒得吃，便可成功減肥了！」
但我沒覺得美奈子壞心腸呀，更常常讚賞她這個想法，因為這樣，哈，我就有很多美食落肚了。
我們倆，一直到大學畢業，都住在宿舍同一個房間，要說有多閨蜜就多閨蜜呢！那一年，宿舍很多同學回家過年，校園小山丘上的梅樹，一顆顆青梅圓潤飽滿，晶瑩欲滴，美奈子又有新主意了。她說要送我畢業禮物，隨即提了籃子，一口氣跑到山丘，我也跟著跑過去，原來她要摘梅子，用来製青梅酒！
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一口氣奔去摘了一籃子青梅！（作者提供）
深冬的校園四周無人，清靜空曠，只有幾隻長尾鳥兒在吱頭鳴唱，而我們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一口氣奔去摘了一籃子青梅！雪呼呼的為一雙冰冷的手呵氣哩。
「明年，我們可在東京再見，一起喝這瓶青梅酒！」美奈子煞有介事的說，並把她浸好的青梅酒，用力把瓶蓋緊緊封好。
然而世事誰又說得定？
畢業之後，我投身時裝買賣合約及翻譯等工作，忙忙碌碌過了一年又一年，不察覺也沒記起相約美奈子喝梅酒的事呢。什麼時候還可以守諾，約定聚舊對飲呢？唉，談何容易……
上司說，Pearl，你別發呆，冬夜前要完成春夏裝的訂單！時裝這行業，永遠顛倒季節，冬天冷風中，模特兒就穿著蟬翅一般輕薄的春夏裝，行出天橋來讓客戶觀看好落訂貨單了。
為了減輕工作壓力，我把那瓶珍貴的青梅酒都喝光了。（作者提供）
「砌下梨花一堆雪，明年誰此憑欄杆？」想起杜牧〈初冬夜飲〉詩；美奈子，對不起哪，為了減輕工作壓力，我把那瓶珍貴的青梅酒都喝光了。雖然梅酒或更適合於夏日飲用，可是我在寒天時就讓它冰冷入喉，自斟自飲，頓覺精神一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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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登長城遊覽祖國大好河山。（作者提供）
有人說，人年長了，才會開始關心父母。歲末快來了，冬日我搜索自己腦海中，與父母一起的畫面竟然是那麼少！
相信最深刻的那些畫面，就是那年冬天一起遊北京吧。那一年，為了遂老人心願，我帶著年老的父母到北京旅遊，因爸爸說，他此生最大的心願就是去北京，登長城！
但我甚擔心已過古稀之年的老爸，有沒有足夠力氣攀登長城呢？想到為家庭辛勞了一生的父親，他道出了這心願，想遊覽祖國大好河山，才不枉此生，我身為女兒，當盡心力圓他心頭願啊！
長城是中華歷史文化的象徵，即使從月球望向地球，也能看到長城的影子呢，「不到長城非好漢」，誰個男子沒有做好漢的渴望呢？
我問爸爸，需要一支柺杖嗎？他搖頭，便扶著城牆的磚頭向上一步一腳印地行，母親叮囑我注意去攙扶爸爸，因她不願行，寧願在山腳茶寮等我們。
在步行初段，爸爸戴著小喼帽，起步走得甚快，不讓我攙扶，之後他停在小看台遠望，只見蜿蜒起伏的長城，好像一條騰飛的巨龍，氣勢磅礡，爸爸深深吸口氣，極目遠眺，可以想像，此刻他的心情一定起伏澎湃了。我便趕快給爸爸拍個照，證明到此一遊。
帶父母到北京旅遊，登長城拍個照，證明到此一遊。（作者提供）
我自己也禁不住向遠山高喊：「我到長城了！」爸爸笑說：「還有很長的路，仍未到頂哪！」
其實越往上走越難行，冬季的北風凜凜，有些石階更似結了霜，我擔心上山容易下山難，恐怕之後下山那段路更困難了，便勸爸爸說，已走了一大段，都不枉此行了；而且媽等我們太久，會掛心呀！
雖然爸爸仍想走一段，但答允我走到石級窄和陡的路段才回去。這段艱難路段，我們還得手腳並用來爬上去哩。我對爸爸說：「來到此段已非常難得啊！」爸爸喘著氣點點頭，很滿足和寬慰的樣子。
其實爸爸一直是我們一家的精神支柱，不管到不到長城之巔，他都是我們家庭每個成員心中的英雄。我豎起拇指，對爸爸說：「爸爸永遠是個好漢！」
那一夜，回到旅館，也許太勞累吧，爸爸竟然發燒了，但他雙腳卻是冰冷的。我請媽媽看顧著他，自己就趕緊去買退燒藥。
家鄉炒栗子。（作者提供）
步出旅館門口一看，大街上許多店都關了，在蕭瑟冰冷的夜裏，只有一個藥房透出微弱的燈光，我快步跑過去，店員就快要關門了，她給我介紹了口服藥粉，說那很適合老人家，走出藥房轉角處，炒栗子的小販老伯向我招手，買些暖胃的栗子回去吧！我便要了一包，捧著熱騰騰的栗子，雙手的暖和直達心坎裏，有了這些家鄉暖氣小食，盼這個冬夜，爸爸會帶著祖國山河好夢入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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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四季交替，漫長的時空裏，有關冬天的回憶百寶箱中，我心底都少不了這些暖心的記憶。
在最近數年，疫情、戰爭、時局起跌，變化，真令人感覺失落，我對人生的不確定及變幻迷離，有時感到無奈無助。
香港的冬天，天氣不一定冷，但過去數年，反而最冷的是人心。有時我寧願宅家，或獨自一人不外出去社交。問我為甚麼嗎？皆因每每在聚會談話起來，竟不時會出現顛倒黑、白，以至不同的顏色陣營，稍有話不投機，便失掉友誼，甚或形成敵對，人心真難測！
我一個人獨處時，偶爾藉著想起過去一些暖心的記憶，稍稍可令自己提起精神，撫慰內心哩。我老爸上了天堂後，老媽如今宅家和孤獨的時候多了，我也教她學會用智能手機，使她建立起自己的朋友圈。我發現，在她的朋友圈中，她們可互相問候，也在手機互通有關生活煮食等新知，每當老媽點手機看朋友圈，她就會心微笑，一個個的短訊，皆是她暖心的存在呢。
我一些文友，亦常給我傳來很多溫馨的訊息，文君和我在微信相互懷念一百歲仙遊的老作家任溶溶，「任老用一個世紀，瀟灑地完成了對兒童文學的大使命。」為我出版漂亮繪本的編輯曉㬢傳來問候：「明珠姐，看到新聞說有很多本土病歷，您多注意防護，減少出門，保重！」姗姗傳來新書訊：「我這裏疫情嚴重，封控了，不能快遞寄出新書⋯⋯」⋯⋯素珍傳來她兒子的婚宴照片，和分享她自己的手造繪本……讀著這些訊息，很溫暖在心頭啊！
插畫作品「小船」。（作者提供）
疫情肆虐，世人皆不能避免，但有了這些暖心的人事，我內心可平靜了，添加了鼓勵的力量，就可積極前行，努力生活，讓正能量繼續發放，增加信心及樂觀感。像魔法童書會的張宏寄來這插畫師徐夢露繪的小船，面對寧靜的小河與呼嘯的狂風，動與靜……生命的旅程，雖是有冬夏、冷暖，但我們只管努力當下，在驚險與驚喜中顛簸前行，相信一定可到彼岸。
潘明珠簡介：中英日文翻譯、香港作家聯會理事、大細路劇團董事，公職任香港康文署文學專業顧問、香港書展文化顧問。並於文匯報及校園報寫專欄，主持香港電台文化節目《文學相對論》。近著有《捕捉時光．留住晴天：英明選集》、《心窗常開》、《三棱鏡》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