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點攻擊

柳岸

這是我受訓後第一次正式參加行動,就像以前的訓練一樣,我接受指令在深夜十二時正按址到達一個空置的貨倉內。

貨倉內聚集了三十多人,比我想像中人多。這次一定是大行動,使我內心十分激動,因為第一次出差便辦大案。但我表面裝作平常,裝出一副毫不在乎的表情。因為在那裏我認識的人不多,而且規定也不准談話,所以一大群人都默不作聲。如果有人無意中闖入來,見到人影幢幢而又鴉雀無聲,擔保他一定嚇出一身冷汗。

我細意觀察四周同僚,年齡大約二十歲至四十多歲,都是穿著隨便的衣飾。有些人在抽煙,一些還載著帽子。有幾個女的,活像街市的小販,一些像拖著孩子上學的屋廈師奶。大群人聚集在這裏,倒像特約演員,等候拍電影。我們剛好等了五分鐘,這次行動負責人「禿英」正好走進來。他逕自走到中央,向四周人問:「那一組的人未齊?」

「報告—A組齊人!」

「報告—B組齊人!」

「報告—……」

「好!」禿英開腔說「這次行動叫零點攻擊,就是我們要在零點攻擊敵人,最高目標是不開一槍,在一分鐘內完成任務。」

禿英今年四十多歲,曾是我的教官,為人素來冷靜,鮮有笑容,對學員要求高,行動迅速是他第一項教條。因為他踏入三十歲便禿了頭,所以贏得這個外號。

「不能開一槍——」我想,有什麼看頭了?一分鐘完事,毋須這樣大陣仗吧?」

「A組,佈置現場——」禿英說。

A組人員不用十分鐘已把現場佈置好,原來是間茶樓。禿英跟著向我們述說行動的每一個細節,都考慮到每一個可能突發的情況,說明對每一個突發情況的處理。然後再對三十多人逐一解說所扮演的角色。

各人弄好自己的崗位和工作後,已是午夜二時許。勤務人員端出食物,各人無言的飽餐一頓,十五分鐘內,又無聲集合。

這次是每個人複述自己的崗位和角色,複述每種意外場面應付的方法。差不多每人都只說一次,只有一男一女要別人提記。跟著是解散,解散後熄燈。場內一片黑漆,三十多人即席倒在地上睡覺,當然,閉目養神也可以。

清早五時,我們已全體起來,陸續向目的地出發。我是第三批,只和華強作伴,乘小巴到觀塘地區的一間茶樓喝早茶。華強和我扮作晨運客。我們背著或提著網球拍,套內藏著新型的自動輕機槍。

到了茶樓,我們安排坐在門口的一檯,見到有兄弟陸續入來,他們佔據位置不同的桌子,疏落有致。到了七時半,原則上部署已完成。全場只有六張桌子空著,最少被四張部署人手的桌子包圍。我看到這形勢,真佩服禿英的佈置,若不是自己參與行動,真不知這四周埋伏了這麼多警察。第五六檯那三個慘綠少年,誰料到他們都是幹探?推點心車的中年婦,骯髒遲鈍,其實她是駐守西貢的女警長。禿英扮作三行工人,猥瑣地翹翹著二郎腳,漫不在乎地抽煙。他位在近廚房那一桌,在全場東北角控制大局。

八時了,只餘下三檯空桌。一個老人走入來,向四周望望,看來平日常坐的桌子給人佔了,有點不耐煩,說:「嘩!今日咁多人既?」說著隨便坐下,要了一壺普洱茶,便低頭看報。

這時我有點擔心,目標人物如果找不到檯子,會不會坐下來呢?若果他掉頭便走,我們便前功盡廢了。禿英顯然也發覺這個問題,他打了個眼色,走入廁所,一個喬裝的探員也進入洗手間,不久他離開茶樓到附近,通知其他探員用方法,阻延其他無關人等進入茶樓。

我坐近大門,不久看見一個冷臉彪形大漢入來了,他正是我們的目標人物。部長上前招呼他,把他帶入近廁的桌子。他要了一壺香片,便埋頭看報。這時我們頓然緊張起來,我的手心突然冒汗,連忙呷兩口茶,忍不住看看倚在腳旁那網球套內的輕機槍。雖然我肯定可以在兩秒鐘內取出來發射。但初次行動,難免有點緊張。我偷看在場同僚,原來也進入戒備狀態。

我們這次行動是生擒軍火商首腦人物。這批罪犯是旗兵,資料顯示他們曾受嚴格的軍事訓練。犯罪集團分子多是出色軍人,無論徒手或利器搏鬥,甚而射擊,絕不比我們任何一人差。尚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比我們更冷酷和缺乏人性。他們的首要人物,曾在鬧市槍殺途人,兩個和他們駁火的警員都被打傷,一個下肢終身殘廢。他們習慣隨身帶著犀利武器,甚而有手榴彈。我們要在一分鐘內把他們生擒,不然,就當場格殺,但打死他們對我們沒有好處,因為會失去線索。行動叫「零點攻擊」,就是不容許一分鐘的攻擊,整個行動必要在一分鐘內完成。除了達成擒兇目的外,還要不會引起槍戰傷及無辜。

三  

這時,一個雙目炯炯有神的中年瘦削漢子走進來,向全場一掃,便走向冷臉漢身旁坐下來。想不到此人便是我們其中一個目標,若是只有他一人在街上行走,怎樣也想不到他是個殺人不貶眼的兇徒。冷臉漢見到他,替他要了一客蝦餃,一聲不響,繼續看報。中年漢吃了一口蝦餃,突然向四周一掃,說:「九點半前要到牛頭角。」冷臉漢點點頭,沒作聲,突然遞一疊報紙給他,說:「睇報紙先!」中年漢接了報紙,胡亂翻看。

這時,禿英突然「乞吐!」一聲吐出一口痰,便起身埋單。這是暗號,近窗口的「瘦狗」對同檯的人說:「喂!我去廁所,你埋單先。」肥蘇百般無奈說:「哼!又係我?」女警長這時將點心車推至門口,我立即提起網球拍套……

說時遲,那時快,「瘦狗」行到中年漢身旁以迅雷不及手法把中年漢雙臂連腰緊緊箍著。另外兩個夥計從左右撲入,將冷臉漢左右手反扭,同時再用腰力把他按在檯上。中年漢大吼一聲發狂掙扎,背後一人用力把他的頭顱大力按到檯面。「砰」的一聲,只見他鼻孔立即滲出一大灘血。這時,我的槍口已頂正冷臉漢的後心,而冷臉漢的眉心及後腦亦有兩支槍嘴挺著。中年漢仍掙扎,不知誰落了一下手刀,他整個身軀立即軟下來,由辦案人員提著。

「差人——伏低——」一聲暴喝之後眾茶客都倉惶伏下。我放眼一看,站著的全是警察。

「的、得」、「的、得」兩聲,兩個疑犯都下了手扣,兩個垂軟的身體被多個警探包圍擁簇著。即使這時有人用槍射殺兩人滅口,也無可能。跟著兩個黑色蒙頭袋已罩落在疑犯的頭上,標誌著完成行動。

「完成行動,收隊!」禿英說,隨手點起煙頭,吸一口「不錯!只用了五十二秒。」

禿英罕有地露出笑容。

(本文圖片為資料圖片)

柳岸簡介:原名楊興安,以筆名柳岸發表小說。多年來從事文教工作。著有《金庸小說與文學》,散文《浪蕩散文》、舞台劇《最佳禮物》,及由香港作家協會出版之小說《柳岸傳情》等著述。現為香港小說學會名譽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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