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少璋
因疫情嚴重,每天都守在家裏,於是,有空去整理舊文稿。在一捆舊文件中,唯獨只有郭風老師給我的信件,蔡其矯寄來的信卻怎麼也尋找不到,但我卻追憶起他教我寫詩的事來。
那是,六十年代夏季的一天,我拿了一份我在《福建日報》文藝副刊上發表的一首〈學雷鋒〉小詩,去請教詩人蔡其矯。一見面我就說,因為你寫詩,我也學著去寫詩,這是我剛發表的一首小詩,希望你能說一下它的缺點、不足,請批評指正。
我還問他,如果是你寫你會怎麼寫?你能把寫詩秘密告訴我嗎?
蔡詩人接過報紙認真地默讀著,停了許久,他問我,你會跳嗎?
我以為他是問我跳遠的事,我即答道,會。我在念書的時候,跳遠跳三四米。他說,那太近太近了,要跳得遠遠的,跳到五大洲四大洋,古今中外地跳,不僅要跳躍,還要飛躍,用的是手上的這一支筆。說完後,並拿了一支筆在我眼前搖動。
他看我聽得發呆的樣子,又笑著對我說,寫詩的秘密已經告訴你了,接著就拍了我的肩膀……
既然,寫詩的秘密都已經告訴我了,那我就該走了。
告別了他後,我想他應該對我的這首小詩指出缺點,甚至錯誤,以利我改正。怎麼不著邊際地說了什麼跳躍、飛躍的。難道著名詩人都是這樣評詩的嗎?大詩人的一席指示,令我不明白、不理解而處於迷霧山中。
時間一年又一年地過去了,我在寫作時,總還是記起蔡老的諄諄教導「飛躍」。幾十年後的今天,我才逐漸地理解了「飛躍」,解密了「飛躍」的深奧的內涵。
蔡詩人對一個寫作初哥,對一個寫作「幼稚病」患者,不是動小手術,而是指明方向和道路。「飛躍」何止只是用於寫詩、寫散文、寫小說,寫一切文章都是可以用上的。
作家的筆要「飛躍」全世界,「飛躍」古今中外的歷史長河。試問一位作者無論寫什麼,只是立足不動。原地踏步,必然鼠目寸光,寫不出好的作品。手上的筆要「飛躍」,筆是腦指揮的,說到底是腦要「飛躍」。比如說寫一篇散文,只是見物寫物,那不是成了産品的說明書嗎?見物要比物,要由此物聯想到彼物,比出古今中外,道出哲學思維,給人享受藝術之美,精神之美,最後打開了讀者腦中的「竅」。
現在,看來蔡老對我說的「飛躍」,其實是一種思維方式也是一種寫作的藝術手法。過去在寫詩作文的人中只流傳著字句、押韻、格律、格調等等。而現代的寫作人群中才出現什麼「構思」、「煉意」、「飛躍」等等,這些寫作方法。
因為,我如今遇事沒有了靈感,寫不出詩來。雖然,也發表了一些小詩,但還沒有踩進「詩」的門檻,真是「詩」門難進啊!
那麼,如果有人問我,你寫三四十年了,踩進了什麼門呢?我自認已經踩進了散文之門了,但踩得不深,踩得不遠。
我在當報刊編輯時,也總是拿著「飛躍」的尺度來度量自己和別人的作品。我提筆已有三四十年了,什麼文體的文章也都寫過,我覺得當作家易,當詩人最難。尤其是,當今寫詩的人比讀詩的人還要多。寫詩的人不管寫了什麼都說是詩,可是,它們只有詩的形式而沒有詩的內涵和詩意。朋友,你說這樣的詩,有誰去讀,誰有興趣讀呢?
寫文章易而寫詩最難,我年輕時也寫過詩,現在頭腦越來越笨,什麼靈感也沒有了,於是,最終我選擇了放棄。這令九泉之下的蔡詩人大失所望。詩人者不是努力去寫或是有什麼大詩人傳遞給你怎麼寫詩的秘密,你就會成為詩人的,要成為詩人太難了!
時至今日,我才逐漸理解或者說破譯了意象詩人、朦朧詩人等所提出的「飛躍」。其實,「飛躍」只是一種意識形態,只是一種文學創作的藝術手法。在現代詩人、作家、作者群裏才提及的名詞。
「飛躍」一詞較為玄虛,到底內容是什麼,具體的有幾點,誰也說不清,就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了。「飛躍」說玄也玄,說不玄也不玄。只要把「飛躍」作為一種最高的境界加以求索,總會有所受益的。
胡少璋簡介:一九四一年生,福建省福州市人,六十年代畢業於福建師範大學中文系,一九八九年定居香港,曾任《香港文學》雜誌編輯、《大公報》編輯、《統一報》總編輯及港英政府、香港特區政府藝術發展局審批員。歷任香港書評家協會創會會長。後移居澳洲。著有《胡也頻的生活與創作》、《胡也頻的少年時代》、《胡少璋雜文選》、《香港的風》、《香港的腦和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