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 希
我本來住在港島,自從太太五年前去世後,就把公屋退還房署,換了一個小單位,然後搬到天水圍的單人公屋居住。
我住二Ο八室,她就在我家對面二一Ο室。我們是鄰居,一個星期最少碰見一兩次,但是我們卻從來沒有打過招呼,所以我不太確定我們的關係究竟算不算認識?
每天下午,她的家裏都會傳出美妙的手風琴音,偶爾還聽到她的歌聲,每到這時候,我就會悄悄打開家門,泡一壺鐵觀音,吃點蛋糕自我陶醉一下。
有很多次,我們一起開門離家,她看見我就馬上躲回屋裏,開始我覺得很奇怪,於是有一次故意放慢腳步邊走邊回頭偷看,才發現她開門後,先把輪椅拿出家門,然後再扶著一個頭髮幾乎掉光了的男人坐上去,細心地幫他扣上安全帶,最後才慢慢推向電梯大堂,原來是走廊太小,所以每次都是她讓路,我終於明白了,之後再遇到同樣情況,我們之間彷彿就有了默契,她還是躲回家,而我就像小偷般趕緊逃跑。
有一次,我看見她在花園裏,把手機對著一朵含苞欲放的茶花,不斷地調來調去拍照,拍完後不忘再回看,似乎她很滿意照片,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雖然眼角的皺紋很明顯,還有一頭無論從什麼角度也掩飾不了的白髮,但那笑容就像一朵盛開的鮮花。那一刻,我想起同樣愛花的妻子,也同樣曾有這麼歡欣的時刻……
我們的目光相遇了,她馬上收起笑容,臉上尷尬的表情就像偷懶的傭人被僱主捉了個正著一樣,她低著頭匆匆離開。
那天凌晨,我被刺耳的救護車聲吵醒,然後門外就是急忙的腳步聲,開門聲,說話聲,好像也有哽咽聲,大概擾攘了十來分鐘,一切又隨著救護車聲遠去而恢復平靜。我曾糾結著要不要開門八卦一下,但一想到第二天要早起和孩子們去旅行,最後選擇繼續蒙頭大睡。
等我結束郵輪之旅回來,新型冠狀病毒已在港肆虐傳播,人們開始搶購日常生活用品,從衛生紙、罐頭、消毒酒精到口罩,全部都嚴重缺貨。我還算好,兒女們都把一切安排妥當,但我心裏卻莫名奇妙的惦記她,因為這段時間我再沒有聽到琴聲和歌聲,不知道她是否安好?
許多次,看著她的家門就想按門鈴,想問問她是否需要幫忙。但每次都打退堂鼓,覺得這樣太唐突了,一直在猶豫是否能有一個萬全之策,直到那天女兒拿來幾盒口罩,並告訴我「以前的人戴口罩去搶錢,現在帶錢去搶口罩。」我馬上腦洞大開……
今天,我終於鼓起勇氣按下門鈴,門內立刻傳來腳步聲,門上的「貓眼」有個陰影晃了一下,接著腳步聲又遠去了,瞬間恢復了安靜,看來她根本就不想開門,我無奈地轉身……
突然,身後傳來開門聲,我趕緊又轉過身去,終於看見一張熟悉的臉,比以前清瘦了,更顯得楚楚可憐,我向她露出一個善意的微笑,並把手中的口罩遞給她……
(本文圖片為資料圖片)
宣希簡介:教師,喜歡旅遊,更喜歡文學及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