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海玲
疫情下的京都,仲夏的京都,由於沒有了觀光客的到訪,它的寧靜好幾次讓我產生「這真的是京都嗎」的恍惚。偶爾有浴衣身姿的京都女孩走過。讓人想起在疫情之前,曾經有那樣多那樣多穿著浴衣的遊客,說著中文或外語,興高采烈地自拍或讓同伴拍照留影。
不知從何時起,我到京都的第一站,固定為建仁寺。它是日本最古老的禪寺。處於鬧市,位於祇園的中心地帶,卻悠然恬靜。
為交通便捷,每次去京都總住在它的步行範圍內,漸漸成為習慣。若有時間充裕,一定徒步前往——從京都車站開始走,也只大約走了四五十分鐘。一方面喜歡走路,一方面也非常想看看安靜的京都。這樣安靜的京都是十分少見的。
由於遊客少,建仁寺裏只有三兩日本遊人,裏面的靈源院在今年夏日剛建好新的枯山水庭園,稱為「鶴鳴九皋」,門口賣票的工作人員,由於訪客少,很盡責地跑來解說這個園子的匠心。
從建仁寺出來,徒步往高台寺和八阪神社。一路依然是靜。八阪神社裏唯見一名神職人員走過。
從八阪神社可以望見的那條商店街,永遠熙熙攘攘的熱鬧的街,這次卻幾乎一片都是關閉著的,成為日語所稱的「百葉門街」,即店家都關門並拉下了百葉門。惟有路邊一個自動外幣兌換機顯示著這一帶本是遊客聚集地。
商店街旁著名的花見小路,曾經這裏總是有很多遊客,為了看藝伎舞伎入夜時分娉娉裊裊地行過。而這時冷清的花見小路像一句歌詞「寂寞的長巷而今斜月清照」。
疫情中的京都,旅館都不用預約。在前往的新幹線中,我曾比較兩種旅館,都是很想體驗的。一是「町屋」,即百年以上老房子改造的酒店,庭院深深,內有「坪庭」。二是在雜誌上看到而心嚮往之的「宿坊」——住在寺廟裏的旅館。京都以寺廟多著稱,其中有幾家在廟裏修了遊客住宿場所,是為「宿坊」,可以聽晨鐘暮鼓,可以體驗坐禪寫經。
在新幹線上我決定於百年不遇的空曠京都裏,隨意走走,走到夕陽時分,覺累了,就在附近找一家別致的地方入住即是。
結果是傍晚走到了知恩院。這正是雜誌上介紹可體驗清晨寺廟早課之地。由於現如今一切都是在網上預約,我一時也不知是否可以直接進去問詢。想了想還是在距離它一百米的地方,在手機上預訂了。隨之進去辦理手續。聽了一應介紹,包括清晨四點五十分會有廣播叫起床。
清晨果然就被廣播叫醒了,下樓一看,只有我一個人,前台兩名男子告訴我,畢竟是疫情剛緩和些,這個旅館從六月開始營業,來入住的人還極少。與他們聊了幾句,得知二人都是僧侶。片刻後有一青年來接我去看晨課。這位青年是佛教大學三年級學生,已考得當僧侶的資格,在廟裏做義工。
我們沿著緩緩石梯攀援,伴著鳥的鳴啼,有晨鐘響起,木魚之聲亦漸漸近了。進到廟裏,日本式正坐,須臾就見有幾位身著袈裟的僧侶魚貫而入。正坐在榻榻米上,看幾位僧人充滿儀式感的進行早課,心裏也有幾分肅穆。
中途有一位貌似就住在附近的京都女性進來,匆匆正坐下,很虔誠地跟著和尚合掌與叩拜,當和尚誦經停,轉過身來,揮動拂塵,很有威儀。那名女子俯首並發出了啜泣聲。在這清澈的黎明,在肅靜的廟宇,不禁於我心有戚戚焉。
晨課一共大約四十分鐘,由於沒有定這裏的早餐,而是想去車站喝咖啡,我辦理了退房手續,告別京都。寧靜的京都,沒有觀光客的京都,寂寞而美好。靜是靜的,但商家受打擊也是真的。商家說,希望回到那個,很多遊客的,熱鬧的京都啊。
願疫情安穩,歲月適宜地熱鬧與靜好。
(本文圖片為資料圖片)
杜海玲簡介:1968年出生於上海,18歲來日留學。日本《中文導報》主任記者編輯。出版過隨筆集《女人的東京》、《無事不說日本》,2019年翻譯出版日本芥川獎作品《我將獨自前行》(磨鐵圖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