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鳯
靠近靜安區的黃河路屬黃浦區,因你的出生、讀書和生活環境自小就在靜安區,故它對於你來說是不陌生的,有個苔聖園酒樓,有個長江大劇場,還有個著名的「功德林」素菜館。小時候吃素的姨媽每次來你家,母親總會請她上「功德林」吃素齋,你自然每次都跟著去。 應該說黃河路僅此而已。雖毗鄰南京路,上海的地標二十四層樓國際飯店的側面立在那裏,但它是條不通大車的僻靜小馬路。學生時代,你常和同學們逛馬路,總是從學校和家附近的南京西路一直走到南京東路,很少會從黃河路拐過。
曾經一些年間,你從香港回上海的時候,與親友去黃河路吃過幾次大餐,那時的黃河路已經爆紅了,只覺得冷清的小馬路陡地變成萬家燈火,那熱鬧嘈雜更勝香港的旺角。後來幾年黃河路是漸漸靜寂下來,回上海出去吃飯的地方改為「小南國」、「順豐」這些熱門的酒樓了。
算起來有二十多年你沒去過黃河路了,怎麼你今天會饒有興致的去走黃河路的?你近段時期不是在上海潛心寫作,將親友間的應酬、飯宴、聚會,甚至去江浙一帶的「農家樂」休閒,都能婉拒則婉拒,能推脫則推脫了嗎?是熱播的電視劇《繁花》在黃河路上拍攝的一些場景,勾起你對黃河路過往碎片的記憶?還是聽聞黃河路上天天有許多觀看《繁花》的人們前來打卡,而引發探尋的好奇?
你行步在黃河路上。哇!真的是不少人啊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站在小馬路邊上,單個的,兩個的,一堆一夥的,都舉起手機,蹲下仰著頭,立著彎下腰的對著延綿在路兩旁的,只有三四層、四五層高的老建築不停地影相,只聽得身著制服的治安人員語氣和緩地在講:「來了,看過了,好走了。」
「這些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舊房子有啥好拍的?要拍,到浦東陸家嘴去拍那些新造的高聳入雲的上海中心、金融大廈、金茂大廈的,那才漂亮,才叫有意思了。」一個穿著黑色羽絨衣走路經過的中年女子對著幾個青年說。
「當然有意思了 ,這是歷史嘛。」花白頭髮的老頭馬上說。
「歷史?這麼說,《繁花》中的一些人和事,像工人阿寶成了企業家,外貿公司汪小姐開貿易公司,從日本回來的玲子搞飯店,都是真的了?」青年女問道。
老頭回答:「劇中的「至真園」,就是前面立在十字路旁的「苔聖園」,至於人物是不是真有其人,我就不曉得了。可是,《繁花》中講的工人成了企業家,事業單位幹部下海開公司,日本留學生搞餐飲,這些事例在當時的上海灘裏比比皆是。還有展現的,比如:互相幫扶,弄堂鄰居拌不完嘴,朋友間吵不散的一些現象,都是真實的。」
「噢,不是胡編亂縐, 都是真實的。」青年男說。
「不是真實的,介許多人來這裏做啥?老上海人是來重溫舊夢的,新上海人是來尋找感覺的,外省人是來看看上海到底是啥樣子的。」老頭身旁一個也是花白頭髮的女人說。
是的,是真實的。所謂劇,一定是虛構的,但《繁花》的導演以虛構之力,用五光十色的鏡頭語言,復刻了那段沸騰又瘋狂的歲月,再現了八九十年代的真實。那個八九十年代,隨著國家政策的調整,開放、市場,股票、房市、文藝……百廢待興,龍騰虎躍,人人可以當老闆 ,個個都想改變自己貧困的命運,人啊,就像這條馬路的命名:黃河,欲望的潮水沖落每個人的心房,這股力量何其猛烈,它們像從千里之外奔騰而來,黃河路作為一個泄口,啊,豈止黃河路,整個上海灘處處飛濺浪花,希望與絕望,欣喜與傷痛,洶湧翻騰。
河水的喧鬧,浪花和雲彩的歡騰一你行步在黃河路上,在你面前是一幅流動的畫,奮進又眩目。在這幅畫中,你看見一朵浪花,那是你家族中的一位同輩,為了幫助三個剛返上海的知青弟、妹,不顧體面,放下身段,與弟、妹們一起擺地攤賣海鮮。在這幅畫中,你又看見一朵浪花,你家族中的一位後輩,剛跨出大學校門,就到郊外一家外國大公司做辦公助理。現在,她收購了一家水產加工廠,產品送往星級賓館。他是開公司,設工廠,業務擴展到五六個省份。瞄著遍地機會,努力爭上游,她和他揚著朝氣,懷著勇氣,以一種更現實的精神力量,直奔希望,沒有懷疑。勤勉,進取。站得住的東西,最後總能站得住。
你行步在黃河路上。空氣中漂浮著灰塵……一家一家緊挨著,望過去,大大小小幾十家的飯館聚集一起,耀眼的黃色、白色、紅色、藍色的霓虹燈光在眼前晃動閃爍,車水馬龍,人聲鼎沸,空間響著張學友的「是誰偷偷偷走我的心,不能分辨黑夜與天明……」的歌聲,路道邊站著裝扮時髦的年輕女子們,正悠然的抽煙,聊天。飯館內座無虛席。
「怎麼今日端上招牌椒鹽大王蛇的是老闆娘,不是老闆本人呢?」請客的朋友詫異地自語。
「老闆啊,上個月去了戒毒所了。」朋友的老公說,「黃河路上的老闆們個個賺的盆滿缽滿,從來沒有見過大鈔票的,一看到大把大把的鈔票都不曉得怎麼花了。於是歪門邪道就跟著來了。這家飯館老闆是吸毒。對馬路一家揚州飯館的老闆找了小三,不要了揚州老婆。右邊的一家海鮮酒家,老闆換了新的,舊老闆全副身家都輸在澳門葡京的賭桌上。還有幾家飯館倒閉,老闆不計後果,借貸,去投機式的做股票……」
光與影永遠是交織在一起的,人性中,有天使的欲望,也有野獸的欲望,各自在大變革的浪潮中顯現。八九十年代的黃河路上,絕不是想像中那樣的質樸、純淨。
你行步在黃河路上,黃河路現在已經恢復昔日的模樣,觸目的還是一個長江劇場,還是一個苔聖園酒樓,那個功德林素菜館前些年移到了南京路那邊,一段歷史的浪頭在黃河路上早已沉寂下來。你行步在黃河路上,你不由想起法國女哲學家、文學家波伏娃的一句話:「因改變而軟弱 ,因改變而強大。」波伏娃在這裏指的是女性,然你認為這句話可以擴大為所有人,事物的本質是變化的,人在變化中,有的提升,有的墮落。有更強大的,也有更虛弱的。無論是電視劇《繁花》虛擬的故事,還是人們行走生命的過程經歷的種種,都在闡明人在變化中應該的走向。你的眼睛不覺望向了東面,越過九江路、雲南中路,在稱為上海文化第一街的福州路上,有家上海書城,不明?不解 ?迷茫?疑惑?都到書中尋找答案吧,因為書籍是人類進步的階梯,因為書籍被譽為全世界的營養品。讀書明理。
你行步在黃河路上,人依然還是那麼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站在小馬路邊上,單個的,兩個的,一堆一夥的,都舉起手機,蹲下仰著頭,立著彎下腰的對著延綿在路兩旁的,只有三四層、五六層高的老建築不停地影相,身著制服的治安人員依然語氣和緩的在講:「來了,看過了,好走了。」你回轉身 ,朝前面的南京路方向走。有兩個年輕男女的講話傳到你耳朵,女的用上海話說:「這個導演,怎麼把上海女孩展現的嘰嘰喳喳的,阿拉是麻雀啊?」
男的用普通話答道:「對呀,你們上海女孩講話不就是這樣的嗎?」
女的好像生氣了,用普通話說:「去你的!」
…… ……
作於二〇二四年元月十八日
(本文圖片為資料圖片)
王玉鳯簡介:香港作家聯會永久會員。曾在港出版長篇小說《看不見的平衡》和《王玉鳯中篇小說選》、《王玉鳯中篇小說選(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