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秀蓮
林肯說:「人,要有複雜的頭腦,卻要有一顆單純的心。」那年頭美國總統言辭雋永,耐人深思,挪之來形容一些文學團體之成立與發展,頗為貼切。東晉年間王羲之與少長群賢共四十一人,在蘭亭「茂林修竹,清流激湍」之間,曲水流觴,飲酒賦詩,留下千古名篇。倘無修禊之會,又何來蘭亭墨寶?則聯席而歌把酒而吟,記之刊之,必有意義。文人聚合,共賞文章,互相砥礪當可激勵寫作,甚至鼓動文壇風氣。從竹林七賢、初唐四傑,到五四運動再而今日兩岸三地,文心一縷而雕龍繡虎,本乎共同理想而成立的文社一直清澗湲湲。
香港既擁抱海洋,又連接大陸,先天在地理上有其獨特優勢,四方往來,兼容並包。一九四二年後英國的殖民統治留下西化的痕跡,本來打魚、農耕、採石的山海之城,積數代艱苦而漸漸華麗轉身,其制度、民風等跟北京、台北風貌殊異。在香港長居或過境暫留的,對此地總有感情,久之盤根錯節甚至成為情意結了。早已寓居海外,或慣於北望神州,或生於斯長於斯的,驀然才發現紫荊早已燦爛開在心頭,華洋之微妙交融還留在魂夢,發而為文,見諸筆墨,更顯個性。
殖民政府對工商積極推動,所以一九六六年已有貿易發展局,文學卻相當無為,一九九五年始有藝術發展局。儘管春風不度甘霖不降,然而文學自有其堅韌的生命力,種子撒在資本主義的土壤,傻勁十足地戴月荷鋤者,雖然一小眾,依然一代代,各自守拙而耘耔,故以田園小而不蕪寂而沁綠。
香港作家聯會之成立,匆匆已有三十五載,會員多達數百,以文學團體而言已是長青了。林肯云「要有複雜的頭腦」,作聯當然具備,不然創會精神焉能發揚?會章怎能制定?法律程序該怎恪守?文友憑何維繫?會務怎樣推動?經費從何籌措?人才何處去尋?時勢改變,創作空間有待摸索,未來何去何從……。更兼港式生活急管繁絃,只為興趣而挑起責任,居然支撐了三十五年,除卻「一顆單純的心」,還有什麼呢?
會務清簡,行之有序,年中舉辦聯歡飲宴,以文會友;名家演講,學問相長。一觴一詠,上承古風,信可樂也。最難得在持之以恆,定期出版刊物,而且與時並進,紙本不廢,網書致遠,圖文並茂,遊目騁懷矣。所謂「得句錦囊藏不住,四山風雨送人看」,作聯鋪設平台,有若茵陳鋪地,如泰戈爾所說:「綠草無愧於所成長的偉大世界」,作聯亦無負於華山夏水之文學使命。
作聯之三十五年,真似余光中一句詩:「一隻瓜從從容容在成熟。」
黃秀蓮簡介:中文大學崇基學院中文系畢業,獲中文文學獎及雙年獎散文組獎項,並任中文大學圖書館「九十風華帝女花──任白珍藏展」策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