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柱國
公元一九一九年,中華民國八年六月十三日,總統府秘書長向傳媒發布了徐世昌總統命令稱:「經國務會議決定,任命許又箏中將為中華民國西北籌編使」。六月二十四日,又追頒一道命令:「許又箏飭兼任西北邊防軍總司令,節制轄區各駐軍。」短短的十天內,大總統的連頒兩令,顯示政府將在西北邊境地區出手不平常的舉措。
果然,是年七月初西北籌邊使兼西北邊防軍總司令便奉命率他的部隊星夜馳赴外蒙,做了現代版的陳湯、傅介子。就在他的一師一旅加炮隊,解救了被圍的王公、官員和扎薩克後,旌旗西向,車轔轔,馬蕭蕭,大軍一路暢順無阻,在近下午五時左右,抵達庫倫都護使官邸門外。這悠然間開入庫倫的龐大隊伍軍車隆隆,戰馬蕭蕭,金戈碰撞,人聲鼎沸,卻把滿庫倫的蒙漢滿回各族居民驚得咋舌不已,因為他們從來沒見過這麼多當兵的,更沒見過那森森的大炮。
許又箏身披草黃色將軍披風,立在軍車門前,向挺立的姚子卿師長、褚其祥旅長、狄振疆隊長下達宿營命令,他宣佈所轄各部官兵,不得擅入民居,驚擾市民,各部一律在都護使署附近,納那河西岸草地劃分區域,架設營帳,野外宿營。三位部隊長領受命令,立即敬禮回自己部隊佈置執行。許又箏和陳毅便帶著車林和十幾個主事的官員扎薩克進入都護使署,商量明日晉見活佛的事情。
一行人在大廳坐定後,陳都護使便去交待總務科長安排隨來眾人的食宿。許又箏便挽著車林多爾濟坐在一起,他向車林說:「車林大人,我們從北京動身時,杜芝泉總長再三交代對於外蒙撤治回歸的國家統一大業,盡量以和平對話、求同存異和諧統一為好,為上策,不要傷了兄弟民族之間幾百年的親情,並且諄諄告誡我們手握兵符的將領,切忌濫動刀兵,用炮火粗暴地對待自己的同胞手足。所以,我們明天晉見活佛,就是要把大總統和杜總長的寬仁之心宣示甘丹寺的上師和僧眾。車林部長,你在外蒙政界服務多年,與甘丹寺上師僧眾相處有期,希望閣下多多進言給予啓迪。」
車林多爾濟說:「將軍,外蒙當前的政局如此紛紜,皆是沙皇俄國肆意干預操控所致,前清末年,國勢頽危,俄國便多方製造事端,分裂蒙古和中央的關係。辛亥革命爆發,國家政局更迭,帝俄乘機策動哲布尊丹巴活佛於是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僭立「大蒙古國」,年號「共戴」,製造分裂。當時民國甫立,中央無暇關顧塞北,俾沙俄以可乘之機。目下,俄國赤黨革命,內亂蠭起,日本人又蠢蠢欲動,他網羅哥薩克白匪謝苗諾夫,蒙奸富升阿來籌劃建立一個在日本控制下的大蒙古國……」
許又箏禮貌地打斷他的話:「車林大人,這個我們都知道了,請你著重談談哲布尊丹巴活佛及他身邊的人事情況。」
車林默思片刻說:「將軍,哲布尊丹巴活佛雖已年逾耄耋,但他心思縝密,老謀深算,很多人不知道他佛學湛深,不僅會藏文,而且說得漢語,可謂之學識淵博,如果他把心思用在做學問上,也許可以修煉成蒙族的智者。但他醉心於權力,本來我們蒙古的歷史傳統是王公官員扎薩克管政,活佛管教,只做各旗盟牧民的精神領袖。後來他因得俄人的支持,便逐漸攬權,侵奪政府和王公的行政權力,甚至忘卻民族氣節,首鼠兩端迎合侵略者的需要,做了一些有損民族團結的事。」
許又箏聽到這兒沉思一陣說:「活佛既然博學,又精通漢語,應該可以理諭而從善。車林大人,甘丹寺中活佛周遭的人事情況怎樣?」
車林說:「活佛身邊主要襄助他的要角有四人,一是總理兼內務部長巴特馮親王,二是大沙畢商卓特巴,三是大堪布朋楚克喇嘛,四是親隨執事崑達堪布。」
許又箏聽到這兒甚覺津津有味乃笑著問:「車林大人你說的這些很重要,活佛身邊四位重臣,他們各自的政治態度是怎樣的呢?」
車林掰著手指說:「將軍,這個巴特馮親王我是比較熟悉的,他出身蒙古貴族,他的家族本是前清愛新覺羅皇族的姻親,他的愛子因參加曾格林沁親王的騎兵,不幸在與英法聯軍作戰中為國捐軀,巴特馮親王宅心仁厚,一直反對蒙古獨立,積極支持我們的撤治回歸運動;第二位大沙畢商卓特巴主管自治政府財政,是活佛的錢櫃子;第三位朋楚克喇嘛是主管甘丹寺五百名僧兵的武裝,他的叔父就是外蒙長駐北京辦事處的嘉亨活佛。他的政治傾向不明顯,但我感覺他日而流露的言行,和他阿叔的一樣,也是反對蒙獨的。唯有第四位活佛的親隨執事崑達堪布深訥寡言心機很深,一貫唯活佛的意志行事,此人十分可疑,政治傾向尚待觀察。」
許又箏聽完了車林的一席話,連連點頭稱是,最後又向他詳細地請教了明日晉見活佛的禮儀問題,連給活佛的哈達的規格尺寸都問得十分清楚,問罷,都護使陳毅過來帶眾人去就餐,許又箏將軍便挽著車林向餐廳走去。
倫城內連晚的喧囂早已驚動了甘丹寺內哲布尊丹巴克圖呼圖汗。大約是寺內僧眾吃罷晚齋,在誦晚課的時候,活佛正在寺內章冉澤大佛座前上香。章冉澤大佛是世界上最大的銅鑄佛像,也可以說是甘丹寺內享名天下的標誌性聖物。甘丹寺位於庫倫西北部,是目前現存唯一的藏傳佛教寺院,也是外蒙境內最大的一座寺廟。它於一八三八年由蒙古最高轉世活佛、第四世哲布尊丹巴主持修建的。外蒙現今的首府庫倫,可以說因先有甘丹寺而後才有庫倫。現在是第八世哲布尊丹巴克圖呼圖汗駐蹕的行宮。
活佛的耳目親隨執事崑達堪布,雙手捧著項上的佛珠彎著腰來到活佛的身邊回話。哲布尊丹巴上完香,雙手合十,默唸一句禪語,然後轉身問他:「崑達,城內這麼大響動,出了什麼事啊?」
崑達彎著腰,兩臂張著把邊防軍駐庫倫的情況報告活佛:「上師,開進來的北洋軍多的很啦,納那河西岸的草場上搭起了一頂頂帳篷,頂頂住滿了軍隊,遍地都是兵,軍車一溜排著竟有三十輛,還有六門大炮。那大炮黑乎乎的,我從沒見過。」
活佛歸座,手捻佛珠良久不語,有傾才張開眼睛說:「看來那個許又箏明天要來甘丹寺,他現在頭銜可多了,陸軍次長、西北籌邊使、西北邊防軍總司令!」
崑達直點頭說:「上師,你耳眼通天大智慧,說的是。」
活佛笑笑:「我是從那日本人送的話匣子裏聽到的,你們又不懂漢語,所以不能先知先覺。」
崑達仍垂著頭回話:「上師英明,弟子愚笨。」
活佛緩緩的捻著佛珠說:「巴特馮王爺已回官邸,你差人去請他來寺裏議事,明天許籌邊使晉見。咱們如何應對?」
崑達說:「是,上師我這就派人去。」說罷就要退出大殿。
活佛睜開眼喝一聲:「崑達,悠著點,我來問你,最近富升阿來和那個謝苗諾夫有什麼消息嗎?」
崑達說:「上師,他們還沒傳遞什麼消息,要不我馬上派人去都夫汗舊廟看看。」
活佛把手一摩前額,兩顆昏黃的瞳仁轉了轉默想良久說:「算了吧,不要派人去舊廟,現在情勢看來,俄國人、 日本人都靠不住,就別去找他們了。」他頓了頓接著說:「崑達,你順便把商卓特巴、朋楚克也一併叫來議事。」
崑達答應一聲,張著雙臂躬著腰退出了大殿。活佛敲了一下銅磬,開始誦讀晚課,那清脆的金屬之音裊裊不絕。
吃罷晚飯,許又箏偕陳毅把車林和幾個札薩克帶到使署籤押房,商討明天晉見活佛的事。陳都護使認為許將軍是代表中央駐蒙的最高長官,這晉見的儀式必須比「自己」當年到庫倫晉見活佛時更要隆重,因為這攸關國家體制,不可草率。如何隆重呢?他說:一,陪同晉見人員,除了車林部長及加林寺內知名人物外,咱們這次赴蒙的官員將領應出盡出,展示中央的國威和軍威。他提出了自己作為許將軍的副使外,還要姚師長,褚旅長、狄隊長均作為隨員一同晉見活佛。並且還要一個機槍排,人人一挺捷克式以作為護衛,以防不測,並且在氣勢上勝人一籌云云。
許又箏一邊聽陳毅的建言,一邊不停地搖頭,陳毅剛一說罷。他便問車林和幾個扎薩克,對陳都護使的條陳有什麼說法?車林等人面面相覷,無一出聲。許又箏乃對陳使的建言提出三不可。他說:「我們此次奉中央之命率軍進蒙,主要是驅逐外國非法武裝,擅入國境,滋擾蒙胞。不是來向自己的蒙胞兄弟耀武揚威的,這是一不可。第二咱們到外蒙來,首先必須明確,我等膺國人託付來此為蒙胞兄弟解圍濟困的,千萬不可對他們頤指氣使,視為敵人,作為負責將領,先存一個猜忌防範之心實乃大謬,晉見場合,咱們身後帶著一個箭拔弩張的機槍排成何體統,給蒙胞兄弟看了,心中作何感想,這是二不可。第三,陳使提出官員將領應出盡出,本座為軍人,陳使也是軍人,陪同的姚子卿師長虎背熊腰,身如黑塔,褚其詳旅長滿腮虯髯,髮如針刺,狄振疆隊長豹頭環眼,亞賽張飛,一個個均形象怵人,咱們此次晉見活佛乃是代表中央宣慰蒙胞,折冲樽俎之間共襄和統大業的場合,突然闖入這等穿二尺半的關張趙馬黃一夥軍人,不是大煞風景嗎?這是三不可!」
陳毅聽了許又箏說的三不可,臉頓時紅到了耳根,冷笑了幾聲說:「將軍,你別忘了甘丹寺內還有五百名帶槍的僧兵,我們赤手空拳進得寺中,萬一有變,我們只有束手就擒哪!」
許又箏微微一笑:「陳將軍,你過慮了,老兄是陳湜將軍的後人,名將世家,本座十分敬重。但是今天咱們大軍壓境,甘丹寺內早已心驚膽戰,何敢輕舉妄動。哲布尊丹巴是智者,而非莽夫,利害得失他自會掂量清楚。想他自幼潛心修佛,慧根深植,豈能做邪惡不經之事。量活佛通識天命,順應潮流,自會抉擇康莊大道,以成正果。將軍我們明天放心進寺晉見活佛不會有事,但你我肩負國家大任,身居高階將領,個人威儀關乎政府尊嚴,身邊焉能無一二侍從。故而我已決定調唐中尉、郭少尉作你我隨身侍從,同進甘丹寺晉拜活佛吧。」
許又箏喋喋不休的論道,陳毅雖沒置喙辯說,但心裏默想,許又箏少年得志,杜芝泉奪情擢升,累膺重任,宦途太順暢了,保不定何時會栽大筋頭。見他有些得意忘形,不便拂逆他意,乃隨聲附和說:「將軍如此安排絕佳。」 許又箏見他贊同,乃一疊連聲的命令狄振疆去找唐錫九和郭昕。
郭昕就在附近,狄振疆把他帶了進來,許又箏乃急切的問:「唐錫九找到沒?」
狄振疆回到:「將軍,唐中尉你不是要他去當草原上的勞倫斯嗎?職下不知他現在何處?」
許又箏說:「庫倫就這麼巴掌大,估計小九子和俞鳳琴一定在那成吉思汗廣場,準備參加那達慕大會,你和郭昕快去把他找來,我有要事和他說。」
狄振疆和郭昕敬了禮便忙向那成吉思汗廣場跑去。
第二天上午十時,許又箏和陳毅、車林多爾濟等組成的晉見隊伍,便在中華民國駐蒙都護使署的大門前整裝待發。這天是蒙暦的七月初七七巧之日,說來也怪,刮了幾天的草原上的秋風今早竟嘎然而止,金色的秋陽分外燦爛,那個仿西藏布達拉宮和北京雍和宮的漢蒙藏風格融合的甘丹寺屹立在絢麗的陽光下,那粉白的山門圍牆像似一口巨大的倒覆的銅鐘,莊嚴而肅穆,那二樓及三樓的飛檐和斗拱粉彩金碧瑰麗而尊貴,鐘的底座是天壇一般的麻石台階和漢白玉石欄,兩扇堅實厚重的木門上,有序而張揚地佈設著凸出的門釘,彰顯著傳世活佛的不可輕慢和尊嚴。
許又箏跨在俞鳳琴從北京騎來的頓河馬娜嘉的背上,他從鈷藍色將軍服的胸袋中掏出懷表一看,才九時三十分。距離車林居間和活佛約定的晉見吉時十點,尚有半個鐘。他原先安排的晉見隊序列是這樣安排到的,頭一排三匹馬,自己居中,左邊是陳都護使,右邊是車林多爾濟部長,第二排兩匹馬是都護官唐錫九中尉和郭昕少尉。再後面便是自治政府官員、王公扎薩克的代表。
許又箏騎在馬上左顧右盼,反覆的察看晉見隊伍鞍前馬後,心中掂量,總覺得這隊伍缺了什麼?他反覆的思索考量一陣,終於想明白了,缺的第一條是代表國家和中央的國旗;第二條缺的是彰顯外蒙是中國不可分割的領土的歴史佐證。於是他讓郭昕升任頭馬,位在自己三匹馬的前面,打著中華民國五色國旗在前面引導。他又命總務科長從陳都護使署的倉庫中,把那頂九龍攢珠織錦明黄傘蓋請了出來,讓唐錫九中尉騎在薩沙背上掌著,跟在自己和陳毅、車林多爾濟馬後。
提起這九龍攢珠明黄錦緞傘蓋可有來頭了,那還是前清康熙爺遠征噶爾丹,收復蒙疆、唐努烏梁海、貝加爾湖,皇帝特旨恩賞給駐蒙大臣的榮典儀仗。每逢駐蒙大臣晉見四世哲布尊丹巴活佛時,都要撐著這傘蓋進甘丹寺,彰顯代表皇帝的威儀。那四世活佛見到此傘,猶如見到康熙大帝,要立馬降階跪拜的,否則便是大不敬!
一切齊備了,許又箏在馬上看看懷表,覺得時辰差不多了,乃把右手向前一揮,郭昕便擎著國旗策馬前進,隊伍在國旗的引導下向甘丹寺走去。不一會兒就來到寺外廣場,只聽十幾把藏號高鳴,甘丹寺兩扇大門緩緩開啓,一隊吹奏長管藏號的喇嘛魚貫從門內走出,他們一邊吹奏,一邊分列兩隊站立到寺門兩側的粉牆前,繼續不停的吹號,緊隨的持槍的武僧也絡繹走出寺門,分列大門兩旁鵠立。
藏號的繼續吹奏中,總理兼內務部長巴特馮親王、大沙畢商卓特巴,大堪布朋楚克,親隨執事崑達堪布他們四人走出寺門來到隊伍前向晉見的人士彎腰致敬。
許又箏策停坐騎,首先踏鐙下馬,其他人也都紛紛下馬,每人雙手敬托著與自己職級身份相等的哈達,準備向活佛敬獻,這時藏號奏得越發嘹亮,但是寺門中不見活佛現身,眾人均感駭異,許又箏手托一條最長的潔白哈達,等待活佛現身,號聲奏了三匝,門洞中仍未見活佛的身影,許又箏乃詢問巴特馮親王,誰知巴特馮口訥舌笨沒說出所以然,許又箏臉色凝重,神色肅然,就在這當口只見藏號聲中,哲布尊丹巴活佛在四個年輕喇嘛的簇擁下,甩著長袖走了出來。
許又箏見那活佛出現,心中的不懌方才放下,乃整了整鈷藍將軍禮服,勳章綬帶,托著長長的哈達彎腰敬獻給這位跚跚來遲的克圖呼圖汗。哲布尊丹巴雙手合什也躬身接過哈達,正要給敬獻者摩頂賜福,忽然瞥見許籌邊使身後,一個高挑白淨英武俊秀的中尉,雙手擎持著那頂九龍攢珠織錦明黃傘蓋,頓時神情惶惚驚詫,臉色大變,他踉蹌著幾步,似乎駐足斂衽,欲伏地向傘蓋跪拜。然而、他踉蹌幾步站定後,默想片刻終於沒有跪拜,乃轉身繼續承接後面晉見者的哈達。
活佛這一微細的動作,早給傘蓋下的許又箏冷眼看的一清二楚,他估量這頂前清皇帝御賜的儀仗,給他精神上極大的震懾,因為這個第八世哲布尊丹巴轉世活佛,對康熙大帝御賜給駐蒙大臣的恩賞十分熟悉,它標誌著中華民國對前清政權領土等一切的合法繼承,如果違諭後果是嚴重的,而且成為自己歷史的污跡。
敬獻哈達的程序完成了,活佛便領著許又箏等晉見隊伍在藏號的奏鳴中進入甘丹寺。
甘丹寺的大殿是十分宏闊,除了上位設有活佛的座床外,靠三面牆則環列著一圈座席。今天為了迎接中央晉見特使,殿中在活佛的座床旁又加了一席座床,這樣活佛便可以與許陳二使砥掌傾談,交換看法。
活佛領眾人進入大殿,禮請許陳二使就座他側邊的客席上,其他眾人均環坐四周坐席中。大家坐定後,首先開口的是活佛哲布尊丹巴,他微笑了地說了一句向許又箏將軍極其平常的問候話:「您吃了沒?」但這一句平常問候話卻令許籌邊使十分驚訝,因為出自這位蒙古耄耋老人口中竟是純正的北京爺們平常的問候語,原來活佛的漢語說得如此純正,甚至超過自己的徐淮方言的俗音,無疑活佛的一句京片子,瞬間拉近了他和許陳二人的距離。
問訊的客套話說過後,許又箏向活佛請教了關於黃教的起源和密宗、淨土宗的區分等佛學問題後,便單刀直入地把車林等一干人在加林寺擬的向中央請求撤治的呈文拿出來,請求活佛審閱並表態。活佛接過呈文,細細的看了,又詢問了車林一些問題,然後便笑吟吟地對許又箏說:「車林多爾濟等眾人的想法,也是甘丹寺全體僧眾的想法。許將軍,他們對北京中央政府上書請求撤銷自治,恢復舊制,我們沒有異議,一體支持!」說罷便命崑達拿著呈文到經房去找掌印喇嘛,鈐上三寶大印。不一會兒,崑達便把鈐上印鑑的呈文拿來給活佛過目,活佛並未閲看,隨手遞給許又箏,許接過一看,果然蓋上三顆紅彤彤的印鑑。他又將這蒙漢兩種文本的呈文遞給身旁的陳毅觀看。此時活佛將銅磬一擊,朗聲宣道:「本尊八世哲布尊丹巴克圖呼圖汗秉承佛祖聖意飭巴特馮殿下偕嘉亨大勘布,車林多爾濟部長克日進京呈遞撤治呈文此命。」
活佛一宣完法旨,許又箏說:「上師,正好,我們這兒有現成的汽車,明天我們便和陳都護使陪同他們進京。」
活佛又笑吟吟的連說:「很好,很好。」說罷站起走到巴特馮、嘉亨、車林三人面前用蒙語交代了許多話。然後活佛又帶領著許又箏、陳毅、唐錫九、郭昕參觀甘丹寺珍藏的經卷、唐卡和古瓷器、舍利子等,然後活佛又帶領他們到另一佛堂瞻仰章冉澤大佛。
許又箏、陳毅、唐錫九、郭昕四人隨著活佛進入一高大雄偉的白色大殿,只見殿中巍然屹立著巨大銅佛像,活佛鄭重地向他們介紹這章冉澤銅佛像氣勢雄偉,淨高二十六點五公尺,是目前世界最大的銅鑄佛像,是蒙古的國寶之一。
哲布尊丹巴講到此時面泛紅光,得意滿滿,可是他怎麼也想不到這座蒙古的國寶,也是中國的國寶,更是世界珍貴的文化遺產,竟在十八年後的一九三七年,為斯大林下令,被蘇俄政府運至彼得格勒熔化後用於製造殺人的子彈。
現而今旅遊去蒙古看到甘丹寺的那尊章冉澤大佛銅像是一九九六年日本和尼泊爾捐贈的替代品。誠然:「虎狼之國豈可為盟!」
最後,晉見結束,活佛送許籌邊使返京至甘丹寺門外。臨別時許又箏指著唐錫九掌撐的傘蓋問活佛:「上師,見到此物為何不拜?」
活佛摩頂深思後說:「將軍,你問的好,如今,我反問一句:現在大清在哪兒呀?」
許又箏說:「上師,大清雖去,民國方興,江山還是那個江山,天下還是那個天下。」
活佛合什在胸說:「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民國不是要驅除韃虜嗎,喊著叫著要驅逐我們蒙古人,我們能不找出路嗎?將軍。」
許又箏被問得有些頹唐,只得曲辯:「驅除韃虜不過是革命的一句口號罷了。」
活佛凜然正色的說:「革命口號豈能亂呼,將軍切記:三民主義,這個主義,那個主義,主義鬧不好,是會殺人的!」
許又箏聽了這話,彷彿遭重鎚一擊,不由得兩眼定定地瞅著這位耄耋長者,這個體態已顯佝僂的老僧,他禿頂高顴,眼窩深陷,兩隻昏黃的瞳孔中,射出智慧的光芒。
唐錫九走過來對他說:「總司令,他們都上車了,你也快上車吧。」
許又箏貼著九爺耳朵說:「九兒,記住了一個自稱是山鷹的人,是我們的內線!」
九爺說:「我知道了,你快上車吧!」
許又箏轉身對活佛敬一軍禮,把斗篷一掖進了大道奇副駕駛座,汽車一加油門疾馳而去。
曹柱國簡介:黃梅短劇《藿香正氣丸》 編劇、香港作家聯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