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東晟
泥土
凡是消失的
就讓它化成灰塵
讓過往的甜蜜只剩下記憶
剩下感覺，至於詳情與細節
風化了，碎裂了，變成泥土
也沒有關係
留下的訊息越少，
那段過往的時空就
越神秘，越有豐富的土壤
失去白紙黑字
到我們老時，就用一生的閱歷
去理解少年時的堅持
失去關鍵文書
到我們身後，就讓另一個時代的人們
用他們的渴求與敬意
來創造我們一整個時代的沉痛與快樂
我們放任失去，放任我們的一切
變成泥土。變成肥沃的泥土
種子著地，就能勃勃地生長
而千百年後的種子我們是管不著的
攝影者
自從他發現趴在地上拍住的
妙處之後，他經常趴下來尋
找新穎的角度。將矮小的人
拍得高大；將平凡的人拍得
偉岸；將地上的一漚雨水，
拍成倒映山色的湖光；將一
個逗玩昆蟲的小孩，拍成龐
大的掠食者。
當他要拍照的時候，他就縮
小自己。把一個故事拍成神
諭，把一段閒談拍成經典，
把湫隘的風景拍得壯闊，把
微細拍成日常。他的身材愈
縮愈小，愈小愈老，而空氣
漸漸凝聚成一個漲滿室內的
巨大石球，
將他逼到僅剩的角落。
聽耳環
寫成文字的原意是選擇
沉默，以及冷靜
白紙黑字不適合夾帶陰謀
靜靜諦視，總有雲散月明之時
熒惑的歸熒惑
紫微的歸紫微
每一個字，像星星一樣分明
不用纖雲去影響什麼
但如今你從字裏行間聽到
玄虛的聲音
沒有誰的力量，透於紙背
那些詩，此刻只是無關緊要的油墨
附屬於詩的催眠歌謠，此刻也切掉了
幽幽的聲音自耳環傳來
沒有風
而聽到風
沒有海
而聽到貝殼
此刻我們似乎正面對
難以理解的謊言
附記：舍妹的耳環很大，我說可以插一綑宣紙。語畢取白紙一張，捲成綑狀，插於耳環中，舍妹說有貝殼的聲音。
（本文圖片為資料圖片）
吳東晟簡介：台灣台中人。一九七七年生。大學兼任教師。《乾坤詩刊》古典詩主編、《全台詩》編校委員。著有古典詩集《愛悔集》、《素涅集》二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