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居

池青橡

沒錯,是他!就是他!

我對著一起來的幾位老夥伴,幾乎嚷了起來:是吧,我沒誆你們,他是這裏的市長——湯姆先生!當初我告訴你們,你們不信,還說我是老年癡呆!我反唇:這是在澳大利亞!這裏的市長和市民一樣,一點也不特殊!怎麼樣,現在?信了吧?!

今天星期一,是市長接待日。在他接待室前的小花園裏,瘦高個子、半禿著花白斑駁腦袋的他,正對著一群圍著他的人說話,見我來了,就對眾人說:「He is my neighbour Mister Wang from China and they are all his friends Welcome friends!」(他是我的鄰居,從中國來的王先生。他們都是他的朋友。歡迎你們,朋友們!)。

說著,他帶頭鼓掌,下面一眾人跟著。我懵了,但沒忘反應:也鼓掌,幾位同行亦鼓掌,一起向他走去。隨著他們鼓掌,走向我們;我們鼓掌,走向他們;對他的印象,對他的認知,愈發清晰起來!

那是兩個月前的一個星期六上午。我們老倆口從女兒家搬到了一座五層高的半新舊的公寓樓裏。

我們的新居在三層。當電梯門打開時,一個身材頎長的瘦老頭正用吸塵器,吸著門前地毯上的餅乾屑,見我們搬家,說了句「Sorry 」,就往邊上挪了挪。

我見狀,就說:「又是小孩子幹的?」

「是呀!」他嘴角一撇,算是給了個笑,又問:「搬家?」

「是的!給你們添麻煩了!」我想了想,又不無同情地感慨道:「看來要當個清潔工也是不容易啊!」

「誰說容易?!要幹好,無論哪一行都不容易!」那人接茬,把話說得板上釘釘。

我詫異:這清潔工……?這一來,我才踅身,認真看了看他:人偏高偏瘦,棕白相間的頭髮已經謝了頂,一張稜角分明的瘦臉上,一個肥大的略帶鷹鈎的鼻子佔據了過多的位置,雖不雅觀,但不讓人生厭。最叫人不忘的是他說話時,那對淺藍色的眼睛裏,會泛出淡藍色的光,柔和極了!我記住了這張臉。

過了幾天,我遇見他,才知道我誤解了他:他並不是清潔工,而是樓道裏的住戶!我搬家那天,正值星期六,清潔工休息。他見髒,這才回家搬出吸塵器,為大家做衛生。

再過一段時日,我見他開了一輛老舊的「寶馬」出去,才曉得他每天要駕著這匹老馬去市裏上班。這之後,有鄰居告訴我:他是好幾家連鎖大超市的大股東,還是這個市的市長哩!開始我不信,這麼有錢,這麼牛B,怎麼還開這種舊車?怎麼還和我們住同一樓層?尤其那天,我和他在樓道偶遇,他自己告訴我闖了紅燈,現去去郵局繳付罰款!

這事,更讓我疑雲四起:若是市長,去通融通融,罰款、扣分豈不一筆勾銷了?我告訴了你們,你們當然和我一樣:不信!不信他是市長,還富甲一方!你——老李,更是狂妄,竟然說什麼「如果他是市長,我李姓倒過來寫!」

事情到了前天,似乎才像撥開迷霧見到了晴天。

那天,又是一個星期六。他邀請我到他家喝早茶——這是第一次,我不勝榮幸!

在喝茶時,他慎重地邀請我以及朋友參加後天——星期一上午的市長接待日活動,並正式告訴我他是這個市的市長。

市長?信,還是不信?

是市長,為何還要去郵局排隊交納罰款?當然,這不用他解釋,很明顯嘛,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是富賈,是市長,為何家中擺設如此簡陋?為何招待客人的早茶裏,所用的牛奶還是廉價的品牌?……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竇,就說他的妻子幾年前沒了,而自己身後又無子嗣,錢掙得多一些,自己再用得省一些,豈不有更多一些的錢,能幫助更多一些的人嗎?……他說這話時,那對淺藍色的眼睛裏,又泛出了淡藍色的光……我,終於信了他!

隨著掌聲,隨著我們漸行漸近,我加快了步伐,沒料到這時右腳鞋帶鬆了,但左腳卻踩了上去,一個趔趄,差點兒沒跌倒!他連忙扶住我:「Are you ok?」(你有沒有傷著了?)旋即,他單膝跪地,為我綁起了鞋帶…… 

寫於澳大利亞悉尼市,二〇二二年十月二十五日。

(本文圖片為資料圖片)

池青橡簡介:本名池慶翔,筆名遲強、欣強、遲鈍,男,編輯,作家。一九四八年出生,祖籍中國福建省福州市。自上世紀八十年代始,在文學舞台上,閃展騰挪,捭闔縱橫,以多副筆墨,馳騁於文學創作的不同門類之間,舉凡小說、散文、詩歌、童話,抑或舞台劇、報告文學、文藝評論等,均有涉獵,作品散見於中國大陸、香港、印度尼西亞和澳大利亞的華文報刊雜誌,其中有些被評獎或收入選集。一九八四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福建分會;後赴澳;現定居悉尼市,為澳華詩歌藝術聯合會會員、澳大利亞新南威爾士州華文作家協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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