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瀚
黃熾華先生是香港當代著名詩人、作家、時事評論家。他曾經當教師，後從商、從文，人生經歷多姿多彩。他精通琴棋書畫、醉心潮劇。在文學上，他擅長古今詩詞、散文、小說等多種文學體裁，筆耕不輟並大膽創新，將詩歌小說化，可謂跨界能手。詩人的新著《春之歌》，收存近體詩詞和新詩逾百首。內容豐富，表現了他深刻的思想和真摯的感情，也體現了他兼取中西文化之長，熟練掌握近體詩的格律和新詩抒寫性靈的特性，並在創作實踐中得心應手。詩集閃耀著熔古鑄今和中西合璧之光芒。
蘊含中西文化薈萃的特色
身處香港國際大都市，黃熾華先生的詩歌蘊含中西文化薈萃的特色。「腹有詩書氣自華」，他是華南師範大學中文系本科畢業，他不但繼承和發揚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藝術風格，還吸收了西方文化的精髓，兼取眾長、融會貫通。他在詩歌裏弘揚中華文化。例如〈夢會李賀〉：「背一袋詩共飲／搗開／全是凝、削、斫、切的刺詞／聞聲／又都啼、泣、冷、悲的哀啼／硬語盤空／穿幽入仄／不安 惶恐／魂遊 天際／那Romantik的Gautier（戈蒂埃）／早拜你為鬼才／牛鬼蛇神／非你有誰？」
詩人巧運匠心，在詩中總結李賀的詩歌特點，並以法國浪漫主義詩人戈蒂埃（Gautier）亦有類似風格來襯托李賀。此詩反映了詩人學識淵博和熟悉中西文化。錢鍾書云：「長吉之屢用『凝』字，亦正耐尋味。至其用『骨』字、『死』字、『寒』字、『冷』字句，多不勝舉，而作用適與『凝』字相通。」「長吉好用『啼』『泣』等字」（《談藝錄》）。詩人對於李賀，素有研究，曾撰文〈「後現代」詩人李賀〉。他在文中闡述「後現代」詩歌理論中的「靜默」「空隙」是傳承和發展中國傳統詩詞的「寄託」和「含蓄」的詩學概念以及「後現代」發現的意象流動（轉喻）其實早已在李賀的詩中出現。由於熟悉李賀的詩歌，故詩人能在錢鍾書研究的基礎上，加上自己的深刻體會，寫出令人耳目一新的佳句：「全是凝、削、斫、切的刺詞」。詩人將「凝」「削」「斫」「切」這些動詞說成是刺詞，實乃大膽創新。「刺」字從視覺上形容李賀用詞的特點，非常形象、令人觸目驚心。接著詩人以「啼」「泣」「冷」「悲」字眼，從聽覺形容李賀詩歌哀啼的特點。再從感覺上渲染李賀詩歌幽奧的特點，令人產生不安、惶恐的情感效應。至此，從整體上綜合了李賀詩歌的特點。最後以法國詩人戈蒂埃（Gautier）仰慕李賀為例，襯託李賀為鬼才，極富想象力。
李賀與西方詩人有何聯繫？錢鍾書曰：「戈蒂埃（Gautier）作詩文，好鏤金刻玉......竊以為求之吾國古作者，則長吉或其倫乎。」（《談藝錄》）。錢鍾書舉李賀的〈溪晚涼〉之「玉煙青濕白如幢」為例，以此說明李賀和戈蒂埃（Gautier）喜歡鏤金刻玉。詩人熟讀《談藝錄》，善於吸收學者的研究成果並靈活轉化為詩歌，頗富創造力。最後，詩人反問李賀：「牛鬼蛇神，非你有誰？」，盡顯幽默風趣。
詩人亦熟稔西方文化特色，在詩中反映西方文化。如《維納斯》。維納斯是古羅馬神話的愛神和美神。此詩描寫的是米洛斯的維納斯（又稱《斷臂的維納斯》）。這座雕像表達了古希臘理想美的觀念。詩人在詩中稱讚維納斯豐腴飽滿的軀體和高貴典雅的氣質，並運用比擬的手法稱讚她是一首引人入勝的情詩。值得注意的是，他特別解釋詩句「在光滑的肌膚上摩挲」中的「摩挲」，意為搓揉也。源於《禮記．郊特牲》：「汁獻涗於醆酒。」漢代鄭玄注：「摩挲泲之出其香汁」。他在此處使用中國古詞，從觸覺上形容維納斯的肌膚柔滑如脂，非常獨特。在描寫中國古代詩人時，黃熾華先生會舉外國詩人為例，與之相比較；在描寫外國雕像時，又會運用中國古代詞彙來形容。因此，「古為今用」和「洋為中用」是他詩歌最大的特色。他以前寫評論時說：「我每天評論都力求引述中外古今典故、寓言、史籍、名人、成語來達到鮮明、生動。」在寫詩時他亦發揮此特長，將古今中外神話傳說、名人聖賢等採擷入詩，詩歌反映了中外文化薈萃，內蘊豐富。
題材廣泛盡顯文人情懷
詩人的藝術造詣深厚。他精通文史哲，博古通今、吸收東西方有益的文化成果，化為己用。故他的思想具有開闊性和自由性，表現在文學創作上，他以哲學思想、歷史、時事、藝術等多種題材入詩，擴闊了詩歌的表現內容，增強了詩歌的表現力。
以哲學思想入詩，詩歌充滿深厚的哲理。如〈蹈河之思〉、〈深潭和淺灘〉、〈假設和驚奇〉、〈幾何和哲學〉等，詩人穿過生活表像，揭示深奧的哲理，展現人生的智慧。以歷史入詩，詩歌具有歷史積澱的厚重感。如〈水龍吟〉，高度概括中國共產黨百年波瀾壯闊的發展歷程。詩歌雄偉豪邁、遒勁有力。上闋詠史，下闋詠景抒情，銜接縝密，敘述有序。詩人激情萬丈，其情融於史、其情融於景。詩歌盪氣迴腸，激動人心。以時事入詩，化複雜的政治事件為簡，並將具體的景物形象化，讓人一目了然。如〈畫屏春〉，上闋詠時事，怒斥亂港分子勾結外國勢力，終是一場空。下闋詠景，以黃花落日之景作結，寓示美國勢力插手香港事務，必定以失敗告終。此詞含蓄委婉、語意雙關、諷刺深刻、意在言外，蘊含詩人濃厚的愛國愛港之情。以藝術入詩，詩歌充滿浪漫主義的藝術精神。如〈高賢書畫〉，以比喻、誇張、對比等修辭手法描寫張高賢先生的書畫作品，如「字是鐵劃銀鉤 力能扛鼎／或虎跳險澗 驚心動魄／時而密不透風 又疏可跑馬」，並大力稱讚其書畫作品「大膽妄為、率性為真」。對藝術作品，他具有極高的鑒賞力，故評價準確、一語中的。此外，他亦描寫大自然四季之景、二十四節氣、人物等，可見詩歌的題材廣泛，內容豐富，盡顯文人情懷。
詩歌頗具審美趣味
詩人在詩詞理論和創作實踐方面多做鑽研。他的感情真摯自然。如〈春之歌〉，表面上吟詠春天之變化，實際上，描寫戀人的感情發展並謳歌一生一世的愛情。從春姑叩門到春意湧動，繼而春果滿載，最後「春美是黃昏」，用比興的手法演繹了戀人由彼此相愛到結為夫婦，繼而相伴終生的完美的愛情故事。春美貫徹始終，春天的意象紛呈，且與情感密切相關。如「春燕雙雙舞」「春絲柔且細」「春花開滿樹」和「春山看不厭」，象徵意義濃厚，用形象的景物來描寫深厚的春情，深得委婉之妙。詩歌含蓄蘊藉、構思巧妙、敘述流暢、情真意切。詩歌小說化，洵非虛言。
此外，詩人進行多種嘗試，如十四行詩、組詩，甚至在新詩中使用連綿格（又稱頂珠格），如〈害怕送別……〉：「怕你走近／走近倍加傷神／傷神你已走遠／走遠搜尋背影／害怕送別／送別離索勒緊／勒緊無情鐘聲／鐘聲搖斷魂鈴……」將一對戀人難分難捨之情表達得淋漓盡致。詩歌有節奏感、音樂美，如歌如泣，淒切婉轉。曾有詩友東施效顰，但只模仿了詩歌的表面形式，卻不知道此連綿格更適合用於戀人離別之景況，結果胡亂仿效倒成了文字遊戲。王夫之曰：「情景名為二，而實不可離，神於詩者，妙合無垠。巧者則有情中景、景中情」（《薑齋詩話》）。黃熾華先生對詩歌的表現方式探索不懈，理解深刻，形式和內容高度統一，抒情和敘事巧妙結合，曲寫情中景，乃至情景交融，真摯感人，形成了自我風格。
受屈原、陶淵明、杜甫、李白、李賀、蘇軾、李清照、蔣捷等古代詩人的影響，黃熾華先生的詩詞具有構思巧妙、感情豐富、用意渾融、情趣盎然、詞藻瑰麗、音韻和諧等特徵。雖然亦有宮商未協、對仗不工之處，但瑕不掩瑜。他善於用典。如「才憂鶴子不高飛，又恐梅妻空寂寞」，用梅妻鶴子之典。又如「詩捷歌靈思謝女，知音相會憶文君」，分詠古代才女謝道韞和卓文君之典。他不避同字重複，有李賀風範。如〈春之歌〉，此律絕組詩每句句首都是「春」字，另闢蹊徑。此外喜用疊字。如〈元宵吟〉「淡淡輕輕音嬝嬝，濃濃重重意癡癡」，大膽運用疊字，不拘一格。
黃熾華先生熔古鑄今、中西合璧，極富創造性。其詩風格多樣，既有委婉蘊藉之作，又有豪邁大氣之作。詩歌流動自然、情感真摯、寄意深遠、韻律優美，頗具審美趣味。隨著他在詩歌探索方面日臻佳境，相信他必將詩藝推向巔峰，化腐朽為神奇、化陳舊為新穎，創造出更多的經典之作。
二〇二二年六月一日 於香港瀚墨軒
（本文圖片為作者提供）
周瀚簡介：文學博士。現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香港作家聯會常務理事、國際當代華文詩歌研究會執行主席兼秘書長、《國際漢詩研究專刊》社長、《五洲華人詩刊》總編輯、香港詩詞學會副會長等。曾榮獲「香港中華文化金紫荊獎」的「實力詩人獎」、「第一屆『國際漢詩杯』國際漢詩優秀評論獎」等獎項。著有詩集《靈魂在陽光中飛舞》、中英對照《周瀚短詩選》、學術著作《唐代帝王詩歌與詩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