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瑞
秋也有風采啊?當然。秋,四大季節之一,與人類共處數千年,周而復始,走到今天,雄霸一季,不再是古人悲戚傷感吟詠的專利。
比較春的繁華、艷美和短暫,夏的炎酷、暴烈和熾熱,冬的嚴寒、孤寂和蕭殺,秋的飽滿、豐盈和多彩,似乎沒有一個季節可以比擬。
很喜歡秋,不知寫了多少次,多少篇;秋季將至,總是心情漸悅,一次有一次不同的感受。走在附近的海濱公園,看天高雲淡,風平浪靜,春的躁動遠去了,夏的颱風安息了,冬季枯枝在寒風裏的顫抖不見了。眼前一派深秋的沉靜。身上的奇異感覺就好像被涼風習習的燙斗舒服地燙了一遍,禁不住喜歡極了,好想就在路上忘我地走一個秋季,接受秋風的特殊沐浴。告別身體上春天潮濕的感覺、夏天汗黏的感覺、冬天冰凍的感覺;和身邊至愛者的身體擁抱,最舒服、最適合的感受也在秋季,舒服得希望延長到下一個世紀。
在南洋,只有雨季旱季兩季,長年終是夏,一雨便成秋;最奇異的是像印尼這樣的火山地帶,竟然也有非常寒冷和涼快的地方,堪稱夏天裏的秋季,成為我們度假的第一選擇。如雅加達附近的本哲、中爪哇的加瓦布地(白沙海灘)、峇里最北部的金達瑪尼等等,都是很涼快的避暑勝地。
在香港,四季的面目特徵不太明顯,有些春花,像三角梅,還三三兩兩地殘留著,想看來年春天同伴的更新;有不少四季常青的花木,則色彩依然豐富,富有層次,比春花少些,但常年不謝,色彩深沉豐美,顯示著秋色的層層遞進和有序。最好的天氣在秋,最圓的月在秋,最穩定最美的色彩在秋,當然最壯觀的自然界場景也在秋。春的百花蘇醒,很有朝氣,惜在短暫;夏的熱威大有燒毀一切的凶悍無情;冬的冰封大地、茫茫一片白的虛無,都在美好中留下缺憾;秋不然,不要說各方面都值得大書特書,大自然的美居然都讓她佔據了好幾份,僅說落葉吧!
秋季到上海啊、杭州、南通啊,這些江南的大城水鄉,看街道兩邊密密排列的梧桐樹,看馬路、人行道上佈滿看不到間隙的枯黃落葉,再看看那些磚頭砌成的老房子,那種渾然一氣的蒼勁雄壯景象,內心就無比喜歡和感動,有一種搭配得宜的深沉壯麗美,彷彿上天忽然大發慈悲,賜予一幅幅棕黃色為主調的油畫給人間。城市所有的浮躁和淺薄都沒有了。
十年前到上海開會,就在崇明島領略過動人魂魄的盛大落葉典禮,落葉和下雪的魅力一樣令人驚嘆,終生難於忘懷。有一年到北京出席第二屆世界華文文學大會,也領取散文《雙騎結伴攀虎山》的優秀獎獎項,王淑琴、趙嫣老師帶我們到南海子公園,我們再次看到秋的落葉覆蓋大地的壯觀情景。落葉們的攜手降落,規模非常盛大,是大自然一場安靜的落幕儀式,告示地球萬木經歷了播種、發芽、壯大、開花和結果的階段至此有個終結、是非常有序完整的一個過程,相當濃縮,也非常精彩,所謂春華秋實,包含著成熟、厚實、深沉和壯美的意味,也是一場最有哲理深度的季節課堂,內涵豐富,象徵人的成長規律,也和大自然沒有二致,人生也是那樣生老病死的,不足為奇。這就是落葉的偉大、深刻意象,是其它季節所無的。我總是那麼喜歡秋季,拍了不知多少落葉照。
在北方度過的秋季畢竟不多,於是,在小島居的日子,我會多麼喜歡落葉陣陣的時刻,常常凝視那鋪滿紅磚路的落葉族群。我珍惜每一片落葉的落地,似乎聽到她們飄零時的沙沙聲,也彷彿聽到它們第一次接觸泥土發出的驚喜聲音,感覺它們身上猶然散發著母體的溫熱,想像著和懷念著它們長在樹枝上的日子。我總是將它們拍攝得很大很大,來一個大特寫,像描述一位小人物那樣,對他們非常專注。
走在家居樓下的海濱公園,幻想有日,坐在高遠晴空下的樹木叢中,一邊看漫天落葉飄浮、掉落,身上衣服被秋風鼓脹,聽那每一個生命的絮絮細語,翻開枕在雙膝上的書頁,讀幾行字,癡癡凝視地面上麻雀的跳躍和覓食,再思索來日苦短,下一場大計畫小書寫將會是什麼?此時此刻,是腦筋思維最清晰的時候,最好是涼爽得緊,禁不住小睡片刻,讓無盡的落葉掩埋長木椅,掩埋我半個身子也渾然不覺,不知今夕何夕,人生還有什麼比這更幸福的嗎?
秋的風采,真的是,遠勝其他三季。
(本文圖片由作者提供)
東瑞簡介:原名黃東濤,香港作家。一九九一年與蔡瑞芬一起創辦獲益出版事業有限公司迄今,任董事總編輯。代表作有《雪夜翻牆說愛你》、《暗角》、《迷城》、《愛在瘟疫蔓延時》、《快樂的金子》、《轉角照相館》、《風雨甲政第》、《落番長歌》等近一百五十種,獲頒第六屆小小說金麻雀獎、小小說創作終身成就獎、世界華文微型小說傑出貢獻獎、全球華文散文徵文大賽優秀獎、連續兩屆台灣金門「浯島文學獎」長篇小說優等獎等三十餘個獎項,連續於二○二○年、二○二一年榮獲世界華文微型小說十大新聞人物榮譽。曾任海內外文學獎評審近百次。目前任香港華文微型小說學會會長、世界華文微型小說研究會副會長、國立華僑大學香港校友會名譽會長、香港兒童文藝協會名譽會長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