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敏之
錢鍾書以一代學人,學兼中外。讀他的《談藝錄》,具見博覽群書及詩學修養之深。錢氏論詩,對宋詩的創造性和價值給予肯定,認為宋詩「把唐人修築的道路延長了,疏鑿的河流加深了」。
按照錢鍾書的說法,所謂唐人的路延長,是指寫詩的題材、取材寬廣多了,是繼承了唐詩的光輝道路而有所發揮。至於河流加深,當是指宋詩挖掘的人生意義,家國感情比之唐詩進了一步。就以陸游、蘇軾、王安石他們的作品為例,也可看到與唐詩確有不同的表現。
錢鍾書平生寫了許多詩,他的詩就很有李商隱的韻味,試看這樣一首律詩:
裕衣寥落臥騰騰,差似深林不語僧。
搗麝拗蓮情未盡,擘釵分鏡事難憑。
槎通碧漢無多路,夢入紅樓第幾層。
已怯支風慵借月,小園高閣自銷凝。
詩中引用的典故,如仙槎、碧漢,就令人想到李商隱〈春雨〉、〈無題〉的風格。
如論錢鍾書的近作,大概可舉一九八三年所寫的一首〈老作〉可顯示他的情懷了——
才退心粗我自知,煙銷漚滅不成詩。
分明眼底難尋處,渺莽江頭欲拾時。
狂興焚灰吞杜甫,黃將殘錦乞丘遲。
欣然擱筆無言說,稽首維摩是本師。
這是經歷了風風雨雨之後自我反思所持的詩情與思想,已幾乎要向佛學求清靜了,頗有王維「晚年惟好靜,萬事不關心」的態度。他對悲觀,認為也有可取,「至少可以說他是對生活有感受,發生疑問的人。有人渾渾沌沌,嘻嘻哈哈,也許還不意識到人生有可悲的方面呢!」
從這一點,可以理解到錢鍾書為什麼能對一切處之泰然與淡然的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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