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雨的季節

蘭心

不知怎麼回事,今年夏天的雨水好像特別多,這不,剛過了端午,連下了幾場,又掛上黑色暴雨警告了。好容易天氣穩定了,雖然還有些陰沉,迪生終於約了麗娜出來見面。說起來他們也有一兩個月沒見了。

麗娜是廸生的女朋友,外貌清秀,皮膚白皙。兩人拍拖五、六年了,暗中彼此都已認定對方是終生伴侣了。

遠遠地,在嘈雜的人群中,他一眼就看到了麗娜,對他而言,那世上唯一令他感到歡欣的面容,是多麼的珍貴而刻骨銘心。

他們本已約好在太古城新開的一家咖啡店見面,現在兩人已登上自動扶梯準備進入商場。

麗娜今天穿了一件淺粉色T恤,藍色牛仔褲,背了一個agnes的手提包,雖然戴著口罩,迪生都感受到她雙眸中散發出的溫暖。

電梯緩緩地上升,因為是假日,上下電梯都擠滿了人,迪生站在麗娜身後。

令人完全無法想像的一幕發生了,突然,從旁邊下行的電梯上伸出一隻大手,瞬間搶走麗娜的手提包。麗娜不禁大叫起來,廸生回過神,定睛一看,只見一個穿著藍色上衣的小伙子抓著手提包,一步三跳地跑下電梯。

電光火石之間,已不容絲毫遲疑,迪生馬上轉身逆向跑下電梯,緊緊追趕搶包人。

小伙子身手敏捷,迪生也不是好惹的,曾經跑過馬拉松,兩人勢均力敵,在馬路上上演了一場激烈的追逐戰。

穿過繁華的街道,鱗次櫛比的商舖,川流的人群,迪生跟著小伙子,跑上了海濱長廊。

這條美麗的長廊,留下無數他和麗娜散步的足跡。不知有多少個夜晚,他們憑欄而立,遙望著對岸九龍半島的璀璨燈火,暢談著理想,構劃著人生藍圖……

想到這裏,迪生的眼睛濕潤了,他更加快了步伐,眼看就要捉到了,一個踉蹌,又被搶包人拉開了距離。

迪生和麗娜是大學同學,畢業後,麗娜做了教師,他則進了一家著名時裝公司擔任企業策劃師,事業發展順利,他已晉升為中級管理人員。生活穩定,結婚這終身大事應該提到日程上了。

一場疫情,改變了無數人的命運。時裝公司因為過於進取,擴張過快,在港九新界開了多間分店。疫情初期還勉強撐住,但一年多來已慘淡經營,加上網購興起,不得不關閉多間分店,裁減人員。迪生這種比較高薪的自然在被裁之列。

腳下在不停地追趕,生活中的一幕幕卻不停地在腦海中閃過。被炒之後,迪生積極找工作,寄出無數封求職信,都石沉大海。有一兩封比較客氣地回覆說,因經濟低迷,前景不明,公司暫時擱置發展計劃。無奈之餘,迪生甚至去7-11便利店、麥當勞應徵,也被婉拒。負責人明言不相信,以他的資歷,怎會在這種行業屈就?

長廊上,有人推著輪椅帶長者出來,享受海風美景。睹景思情,迪生怎能想到,自小失去父親,多年相依為命的母親突然在這艱難時刻因心臟病去世。廸生幾乎就要崩潰了,在人生最黑暗的日子裏,麗娜不離不棄,陪伴他度過這段人生低谷。

想到麗娜的恩情,他盯住那個藍色背影,深吸一口氣,竭力加快了步伐。他知道,麗娜很喜歡這個手提包,雖然不是一級品牌,價格也絕算不上便宜。她當時也是考慮良久才買的,廸生沒能力買來送給她,但一定要幫她搶回來,為她做一點事,即使看上去如此微不足道。

那藍衣人也真狡猾,在人群中左鑽右竄,迪生怕撞到其他人,不得不放慢腳步。藍衣人若隱若現,差一點就失去了蹤影。

一對年輕夫婦推著一個可愛的孩子在長廊上漫步,空氣中滿溢著歡聲笑語。迪生的心又抽緊了一下,麗娜很喜歡小孩,以前聊天時也透露想生兩個孩子,一男一女,但她如今已三十五歲了……

藍衣人沿著海邊,一直向西灣河方向跑去。沿海的一列酒吧,曾是當年她們拍拖時流連之地。

上個星期,迪生應徵工作的事終於有了回音。是一家大灣區的中資企業招聘金融人才,待遇不錯,但畢竟不是香港,不可能每天回家,而且這是一家初創公司,頭幾年一定要全力拼搏。負責面試的人員告誡他要有心理準備,同時對他的資歷 、經驗非常滿意,並寄以厚望。

收到通知後,迪生心情又喜又憂;喜的是失業近一年,終於找到一份有前景的工作;憂的是以後他和麗娜要聚少離多了。

整整一夜未眠,迪生思前想後,終於痛下決心,他不能再耽誤麗娜,她已為自己付出太多,況且時光如流水,青春短暫,不容許無限等待。於是他今天約麗娜出来,就是要和她講清楚,希望她可以找到一个更好的歸宿。

迪生的臉上全濕了,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

他抹了一下雙眼,讓視野變得清晰一些。

怎麼搞的?藍衣人居然放慢了腳步,最終在一間酒吧前停下了。這間酒吧對迪生而言最熟悉不過了,在一個浪漫的夜晚,在搖曳燭光的映照下,他送上早已準備好的玫瑰花,向麗娜表白了自己的心聲。他永遠忘不了,麗娜雙頰泛起和玫瑰一般燦爛的紅暈,脈脈含情地點了點頭……

正在這時,藍衣人回過身來,向迪生露出微笑,迪生正在納悶之際,萬萬想不到的是,麗娜竟然從酒吧裏走出來,坐在門前的石台階上了。

藍衣人把手提包還給麗娜。迪生完全反應不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麗娜已向他做出了心形手勢,眼神中充滿期待:

「迪生,你願意娶我嗎?」

藍衣小伙子舉起雙手,向迪生說:

「麗娜是我小學同學,我一直在加拿大讀書,最近才回港。麗娜請我配合,精心策劃了這場求婚大作戰,她剛才是飛的士過來的……」

迪生已說不出一句話,此時任何話語都是多餘的,一切都那麼清晰不過了。他撲上前,緊緊地和麗娜擁抱,喜悦的淚水混在一起,分不清是迪生的,還是麗娜的。

小伙子從口袋裏掏出一把口琴,吹起來,那優美的旅律是俄羅斯作曲家鮑羅丁的《夜曲》,蕩氣迴腸,描繪了他向妻子求婚時的浪漫瞬間,是迪生和麗娜的至愛,他們甚至將之設定為手機鈴聲。

不知何時,烏雲已經褪去,陽光灑在大地上,灑在一對年輕戀人的身上。周圍旁觀的人一齊鼓掌,為他們的人生祝福,為如此圓滿的結局喝采,在這個雨後初霽的時刻,在這個即將走出陰霾、充滿希望的時刻……

(本文圖片為資料圖片)

蘭心簡介:本名陳端,原籍江蘇鎮江。自幼在北京接受教育。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移居香港。曾從事出版和教學工作。多年來發表了數量繁多的文學作品,散見於海內外各大報刊,在內地和本港分別得過文學獎項。已出版著作有散文集《淡藍色煙霞》、短篇小說集《流星在夜空劃過》、長篇小說《愛恨銅鑼灣》等十餘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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