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眼

錢莉芳

中國當代歷史科幻文學的代表作家

這是一封來自我前同事的郵件,為保護當事人隱私,人名一律用化名代替。

因為此事往嚴重了說,或涉及刑事責任——這只是我個人猜測,我諮詢過一位律師朋友,他持否定觀點,他說,這事法院壓根就不會受理,受理的話,首先整個生物學要改寫。再說,所謂的受害人自己都沒說要告,所以,就算公開了整個事件過程,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不過為安全起見,我還是儘量把郵件中涉及到的個人信息做一下處理,以免後患。

 

錢老師:

您好!

我是小學部的小曹,教六年級語文的,去年我們小學部語文組曾邀請您來我們組聽課指導,那次評完課,我還私下向你諮詢過一些科幻方面的問題。

因前幾天聽說您向我辦公室同事問起我辭職的事,此事別人不太清楚前因後果,我覺得有責任跟您交代清楚,所以特寫此信。

不知您是否還記得,我向您詢問的那個問題?當時您以為我也想從事科幻創作,才會問那個問題,其實,我是因為班上一個學生——張小彤。

我接手六二班時,就知道張小彤是有名的「問題學生」。

他的前班主任徐老師說,這學生性格孤僻,無心學習,上課發呆走神,作文胡說八道,考試作弊,撒謊成性。喊家長吧,他是留守兒童,跟著外公外婆生活,父母長期在外地打工,偶爾回來一次。老人不會用智能手機,沒有微信、QQ,各種家長群打卡背課文的任務,他家都沒人管,家訪過幾回,老人一口本地土話聽得人頭大,還要靠這孩子「翻譯」,大意是自己年紀大,管不了這麼多,能給孩子做個飯就不錯了。

小升初壓力巨大,我不能讓一個孩子掉隊。

為了做好張小彤的工作,我仔細翻看了他的舊作文,發現一些奇怪的事:他的作文兩極分化,一些寫校園生活的,平鋪直敘,乏善可陳,但至少還能拿個及格分,還有另一些,就不知道寫的什麼了,一望而知是信口開河。

比如〈                即景〉,他寫〈森林即景〉,寫一條水桶粗的蟒蛇吞下了一隻羊。

〈他                了〉,他居然寫〈他殺人了〉!寫一個男人把一個少女綁起來塞進汽車後備箱,拉到沒人的地方殺了。

他的文字表達能力很差,只會寫「樹的葉子很大」、「那個人走來走去」、「他把這個東西搬過去」,東西的名稱也不知道,人物名字也不會起,通篇「這個」、「那個」的,看得人心頭火起。

作文的大致意思我可以搞懂,但全靠我作為一個成年人的生活經驗,努力按著他的文字在自己腦中重新組織,才理解了他那些話講的是一件什麼事。考試要這麼寫,評卷老師肯定直接差評,難怪他語文一直在不及格邊緣徘徊。

這種寫作風格,以我的判斷,就是成天看電視或漫畫書造成的。沒有生活積累、文學積累,腦子裏只有一些遠離現實的畫面,表達出來的東西就是會這樣:詞句生硬、不知銜接、不會精確描述景物人物。

但是我跟徐老師交流,徐老師卻說,張小彤平時不看電視,家裏唯一一台老式彩電是外婆專用,看看本地新聞和天氣預報而已,他也沒有看漫畫的愛好,事實上,他基本不看任何課外書,也不玩電腦,信息技術課連最簡單的操作都不會,平時最大的愛好就是發呆。

這就奇怪了,寫作不可能是無源之水,一個小孩子,憑空哪裏來的這些腦洞?

徐老師說,他問過張小彤,張小彤聲稱,這些都是他親眼看見的。問他在哪裏看見的?要麼在家,要麼就是在學校。

 「你看,他甚至不在乎撒謊能不能圓得上,」徐老師氣哼哼地說,「真的是不可救藥!」

我把張小彤的作文本反覆看了幾遍,不知怎的,看著看著,我開始有種奇怪的感覺,就是他不像在虛構,而是在描寫一些真實場景,只是因為詞彙量的匱乏,只能勉強用僅有的「儲備」來描述。

我腦子裏陡然冒出一個詞:精神分裂!

聽說精神分裂症患者,會出現幻聽幻視。雖說他年紀還小,但他那個家庭情況,會不會……

「我讓他去過心理辦公室了,」對我的懷疑,徐老師說,「閔老師跟他面談過兩回,還給他做了一次心理量表測試,說他精神沒問題,就是稍有些偏執傾向。」

 

過了幾天,自修課時,我把張小彤叫到我的辦公室,給了他幾顆巧克力糖。那是同事結婚送我的喜糖,我不嗜甜,放在抽屜裏,留著獎給收作業的課代表或有進步的學生。

我拿出那本作文本,先是把張小彤誇了一通,說他作文的題材豐富,然後問他,是不是很喜歡寫作?

「不,不喜歡。」張小彤剝著巧克力包裝紙,語氣毫無軟化。

「可是,老師覺得你真的很有天賦,很多故事老師都想像不出來。」

「這些不是想像出來的,」張小彤不領我的情,再次硬邦邦地頂回來,「是我親眼看見的,你們不相信就算了!」

我注意到,他用了「你們」這個詞。

也許,他已經很多次被像我這樣的成年人否定過了。

我笑一笑,指著那篇〈他殺人了〉,問:「那麼,這也是你親眼看見的?」

張小彤點頭。

我問:「這可是殺人案,國家規定命案必破,老師怎麼沒聽說這麼大的案子發生?」

「我怎麼知道?」張小彤把巧克力塞進嘴裏,「我就是看見了,可我不知道那個地方在哪裏,路牌都是英文,我又看不懂。」

英文?

我一個激靈。

作文裏沒有這個細節。

「那你還記得,」我一把握住他的肩頭,緊張地問,「那路牌上的英文字母嗎?」

「早忘了,」張小彤嚼著巧克力,擺脫我的手,「都那麼久了。」

「那,那個男人長什麼樣?」我趕緊追問。

張小彤咂吧著嘴,回憶著道:「個子很高,有點胖,嗯,好像是藍眼睛。」

我激動起來,連珠炮一般追問:那個男人穿什麼衣服?周圍環境什麼樣……

然而,再問,張小彤也說不出什麼來了,不是記不清,就是沒留意。

即使如此,我還是心情久久無法平復。

幻覺會製造出本人完全陌生的事物嗎?

一個生活三點一線、無聊又封閉的小學生,現實中壓根沒這方面的素材,就算真的幻聽幻視,又怎麼會無中生有製造出不曾見過的場景?

我想起一個小時候從一本地攤文學上看來的詞彙:遙視。

我按捺住內心的興奮,耐著心問他,「看見」那些場景是在什麼情況下?眼睛累不累?有沒有特別的感覺?

可是他都說不清楚。好像他的「看見」,跟我們看見眼前一隻茶杯、一本書是一樣的,沒有任何異常感覺。頂多是,這種「遙視」現象,有點隨機,在他發呆時比較容易出現。

「小時候,我還以為所有人都和我一樣,能看見別處的東西,」張小彤沒精打采地說,「後來才知道,只有我可以。可惜,說給誰聽都不信。」

我差點脫口而出:我信!

 

這之後,就有了我在教研活動時向你請教的事。

我知道你業餘在搞科幻小說創作,所以我問你:我們神話傳說中的「千里眼」、「順風耳」,是否有科學依據?有沒有可能真實存在過?

當時你毫不猶豫地給了我否定的回答。你說,這確實是一種常見的科幻題材,但實際上毫無可能性。所謂「看見」,就是外界的光線落到眼球表面,穿過晶狀體,落在視網膜上,再由那裏的感光細胞把光線轉化為一系列的電信號,通過神經纖維傳達到大腦,然後由大腦來讀取這些信息。

隨後,你撥著辦公室裏那個地球儀,對我說:地球是圓的,如果一個人具有超常視力,真能看到幾千里遠,他站在大地上向前看,理論上最遠也就看到地平線上的景物,再往遠處,他看到的應該是一望無際的宇宙空間,而不是處在地平線之下的人或房屋——那些東西的反射光無法進入他的眼睛,又怎麼被他看見?就像再好的望遠鏡也無法穿透地球看到地球另一面。歷史上那些聲稱看見千里以外景物的事件,要麼是幻覺,要麼是在欺騙。

 

您的話,確實對我很有啟發,但我不相信,張小彤在騙我。他不是個聰明孩子,更不像有高明的騙術。

他是有過作弊行為,那是一次怎樣的事件呢?據徐老師說,他的數學期中卷和班長的卷子大面積雷同,連筆誤都抄得一模一樣。但是考試的時候,班長和他分別坐在教室的東南角和西北角。最後,這件事是以試卷以零分計、他爸大老遠請假回家揍了他一頓告終。

可是直到現在,監考老師也搞不懂,他到底是怎麼抄到答案的。

現在,我把這些事綜合在一起,得出了一個也許荒謬、但唯一可以解釋的結論,那就是:劉小彤的眼睛,有種特殊能力,可以穿越空間,去攝取任意地方的光線。

也許,這才是所謂「千里眼」的真相。

人的眼睛,本質上就是一台照相機。人類的相機,已經發展到可以通過高空的衛星拍到地球上的車牌號碼。是不是少數人類的眼睛,也通過某種尚不為人知的方式,進化出了這種能力?

我喜歡看一些動物類視頻,知道不同的動物,看見的世界是不同的。蜜蜂可以看見人類看不見的紫外光;浣熊和海豹只能看見一個黑白世界;對遠處的物體,遊隼的眼睛比人眼分辨率高五倍;而鯊魚在黑暗中,比人類的眼睛敏銳十倍,誰知道視覺這種東西,極限在哪裏?

 

後來,我又找張小彤談了一次話,詢問他遙視的細節,他表達能力真的很差,說來說去,「看見」的大多是些雞毛蒜皮、無法據以判斷出方位的景象。但我聽得出來,那種「看見」,並沒有距離感。就像他身在現場、近距離地觀看著,而不是真的從千里之外觀看到渺小景物的感覺,和我的猜測一樣!

我控制不住興奮之情,開始激動地和他高談闊論。

我說他這種眼睛,古代叫「天眼」,是了不得的大本領,傳說是道家功夫修煉得特別高深的人才會擁有的。

我還開玩笑說,他也許可以去做特工,因為他有一雙比軍事衛星都厲害的眼睛,還可以做商業間諜、做國際救援工作……總之,他的這種特異功能太珍貴了。張小彤也被我逗樂了。

聊到後來,我突然心血來潮,笑著說:「要不,晚上試試看看星星,那裏有沒有外星人?」

那天回家後,我想了很多,要不要把張小彤這種特異功能向媒體公開?給他開個社交媒體賬號?他會同意嗎?他父母呢?他是未成年人,符合法律規定嗎……我輾轉反側,將近晚上十一點才睡著。

沒睡多久,我就被一個電話驚醒。

 「曹老師,」電話裏,是張小彤外婆驚慌失措的聲音,「小彤、小彤好像出事了……」

我第一時間聽懂了她那帶著濃重口音的話語,不是因為裏面有「小彤」這個詞,而是因為,我聽到在電話背景音裏,有小彤的慘叫聲。

 「眼睛、我的眼睛……」他在尖叫。

隔著手機,我都能感覺到他喊叫聲中的痛楚。

「小彤,張小彤!」我大喊,「告訴小彤,我馬上到!」

我穿上衣服飛奔出門,感覺心臟在胸腔裏砰砰直跳。

全世界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我一邊開車,一邊不停地給本市各大醫院打電話,確定了二院眼科晚上有急診。

深夜的街頭沒有交警,我連闖三個紅燈,趕到張小彤家裏。

張小彤外婆結結巴巴地跟我說,小彤半夜在陽台突然捂著眼睛大喊大叫,說眼睛疼。

她嚇得要命,可是拉開小彤的手,卻看不出小彤的眼睛有什麼異樣。

我看向小彤,小彤卻已經平靜下來,坐在那裏,兩眼發直,不聲不響,問他什麼也不說。

我走過去,顫抖著伸出五指,在小彤眼前晃,問:「怎麼樣?小彤,看得見嗎?」

小彤撥開我的手,悶悶地說:「看得見,我沒瞎。」

我鬆了一口氣,心稍微放下一點,隨即又提起來:「那你……還能……看見遠處嗎?」

小彤抬起頭看著我。

我咽了一口口水,小聲地道:「我是說,『那種』遠處?」

小彤的表情像哭又像笑,過了一會,搖一搖頭。

我二話不說,拉起小彤衝出門,小彤在試圖掙脫我的手,我不管,強行拉他上車,風馳電掣趕到二院。

掛號,繳費,找科室,氣喘吁吁。

那一晚,折騰了兩三個小時,直到我被醫院保安當做精神病,趕出眼科。

因為醫生為張小彤做了全面徹底的檢查,結論是,小彤的眼睛一切正常。

所有人都說沒事,包括小彤。

只有我一個人在那裏大叫大嚷,喊:「天眼呢?他的天眼呢?他怎麼看不到幾千里外了……」

 

我辭職了。

我造了天大的孽,只是沒人追究。

劉小彤的遙視能力和普通視力,似乎並不相干,他依然能正常看東西,現實生活未受絲毫影響。甚至可以說,從那以後,劉小彤各方面的表現,反而變得更好了:不再上課走神,作文漸有起色,各門成績都穩步前進,跟同學之間的關係也變得融洽了。以致那年小升初,他考出了自己有史以來的最好成績,順利進入我們本部實驗班,他的父母因此還帶著禮物來謝我,當然被我拒絕了。

劉小彤並不認為自己失去了什麼特別珍貴的東西,因為他那神奇的天眼,從來沒有給他帶來好運。他看遙遠城市的車禍,被認為是不認真聽講,神遊天外;他寫真實的所見所感,被說是胡編亂造;他看到電視新聞裏說的,跟他親眼所見不一樣,去告訴大人,反而挨一頓罵……時間一長,他便不再跟別人分享自己看到的一切,只有時會在作文裏,寄託一點他孤獨的感受。

現在,他不會再孤獨。他融入了正常人群。

劉小彤沒有怪我,我只是不能原諒自己。

 

兩個月後,我因緣際會,遇到一位思維比較開闊的生物學界大佬,我把這件事跟他說了,向他求教。很感謝大佬,沒有把我當成精神病,而是很認真地沉思良久,然後對我說:「眼睛是一個很複雜的器官,因為它過分精細,曾經有人稱之為『達爾文的黑匣子』,認為很難用進化論來解釋這樣一套精緻的環環相扣的器官,如何從簡到繁進化出來?當然,這種說法有點民科,不過,眼睛確實很特殊。眼睛連著的視神經,由大約一百萬個神經纖維組成,通向我們的視覺中樞,喏,就在大腦後部這塊,」他說著,指了指自己後腦勺下面,「我們通常稱之為『枕葉』。你以為你在用前面的眼睛看,但實際上,你所感知到的畫面,是你後腦勺給出的。換句話說,我們所『看見』的一切,其實都是大腦根據需要『畫』給我們看的。從某種角度講,眼睛甚至可以算是大腦的一部分。」

聽到這裏我開始有些暈了。

「而人類的大腦,又是最神秘的。」大佬頓了頓,似乎在考慮我的接受能力,問道:「你聽說過『過剩神經叢莽修剪』嗎?」

我茫然地搖了搖頭。

大佬耐心地解釋:「我們的大腦裏,有上千億個神經元,每個神經元有幾萬個突觸,就像一片密集的樹林叢莽,枝杈縱橫,彼此交錯,神經遞質順著枝杈飛奔,傳遞信號,指揮我們學習、運動、進食、成長……而這些『枝杈』有種奇怪的現象,那就是它的數量,並非隨著人的成長發育同步增多,而是在嬰兒出生到兩歲期間飛速增長,達到一生中的巔峰,隨後,就逐年下降,彷彿園丁修剪樹枝,這種『修剪』,直到十七八歲時才結束。為什麼大腦要創造出這麼多的突觸?創造出來後,又為什麼要毀掉它們?對這種古怪現象,各派生物學家眾說紛紜,有人用『神經達爾文主義』解釋,意即用進廢退,為了適應大自然的複雜環境,人類的大腦預設了一套『萬能套餐』,在出生後,根據實際情況,留存下需要的部分,修剪掉用不著的。不過,這種解釋,我個人認為有些牽強。因為它太浪費。大自然是很吝嗇的,人體設計,一絲一毫浪費都不會有。遠古人類的生存環境並不複雜,氣候變化以萬年為單位,為了可能的變化,就要使每一個人儲備如此高精密度的『內存』?就像你撿到一台電腦,你用它來打遊戲上網,很好,不卡,你估計它內存大概有「16G」,直到有一天,你測試發現,它的內存實際高達「256個G」!你會怎麼想?會不會懷疑它原本的用途?那龐大到過剩的神經叢莽,原本到底是用來處理什麼信息的?須知,我們大腦裏,絕大多數信息,是來自眼睛。有沒有一種可能,人類的祖先,曾經可以『看』到遠比我們今天能看到多得多的信息?鯨魚可以將自己的歌聲傳播幾千里遠,甚至使信號跨越半個地球,而我們的祖先,曾和它們一起在海洋暢遊。也許,在登上陸地的過程中,我們的祖先開始瘋狂發展某種器官,來替代原有的長距離感知能力。而隨著人類的繁衍擴張,語言、文字、馬車、烽火……超時空傳遞信息的需求越來越低,為了不耗費寶貴的生命能量,神經突觸被逐漸修剪,直至變成今天的模樣。劉小彤現象,也許跟他從小遠離父母有關,尋覓遠方的雙親的需求,激活了他的遙視基因。又或者,只是一次單純的返祖現象,就像極少數人,生來有一條小尾巴。也許那些傳說中開了『天眼』的奇人異士,就是這樣的小概率返祖者吧。」

我目瞪口呆。

大佬的話,我只能說,我聽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可我也找不到別的更可信的解釋,於是只能這麼去相信。

至於劉小彤失去遙視能力,大佬的猜測是,滿天星星,其實都是恆星,絕大多數比太陽大千萬倍。普通望遠鏡的使用,有一條禁忌,那就是萬萬不能用來觀測太陽,因為那足以把人的眼睛灼瞎。而劉小彤的眼睛,等於是一架高性能的望遠鏡,當晚,劉小彤動用遙視能力,去觀察天上的星星。天眼展開的那一刻,來自某顆恆星的巨大輻射,立刻通過他的天眼,順著他那未被修剪的神經叢莽,一路飛奔到大腦視覺中樞,像火花順著棉線燃燒,整個遙視的神經通路,就此灰飛煙滅……

最後,大佬安慰沮喪的我說,禍兮福所倚,也許正因天眼異能的毀滅,導致他各項常規能力的復甦,劉小彤在那件事後,計算能力、語言表達、人際交往能力都變得更好了,正如我們的祖先,選擇放棄原始神秘的「天眼」神通,而把更多的生命能量用在發展文明上吧。

文明。

我苦笑了一下。

文明是什麼?

構築堡壘、編造神話、鑄造銅器、區分等級……

是的,張小彤就是一個從蒙昧走向文明的縮影。他失去了直接「看見」的能力,在文明人的網絡裏,自有人按分工合作,向他輸送合適的信息。他不再需要像蠻荒中的野獸,自己去捕捉真相。在文明時代,真相不再是必需品,反而可能是一種負累。

這就是他的「福氣」嗎?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無權替劉小彤做選擇,但已經做了,所以我選擇了辭職。

錢老師,您是我的前輩,相信也是少數能理解這件事的人,今天我把一切告訴您,我不知道該怎麼表達這種複雜的情緒,說是懺悔也罷,找個樹洞發洩也罷,總之,說出來也算放下一塊心上的石頭,輕裝上陣吧。

感謝您對我的指點,祝您一切順利。

順頌

教祺

曹XX

即日

 

(本文圖片為資料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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