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翻譯的童話

孫繼成

子夜趕稿譯務中,突然看到美國好友從微信上發來了一則約稿資訊,讓我就自己的翻譯生涯隨意寫一寫感悟,說是加拿大華人文學學會委託她為美國洛杉磯《世界日報》的組稿。我接著給她做了短信回覆,問清楚了交稿時間和稿件要求,即時的消息把朋友嚇了一跳,她想不到我這個點還在爬格子!十月十一日凌晨零時三十八分,就這樣,我接到了一天最早的約稿指令,心裏莫名地有了小興奮,腦袋裏湧現出自己早年混入譯界的諸多景狀。但,譯者譯德,我還是壓住內心的躁動,穩穩心神,繼續打磨手中的譯務,這是節選自《中國戲劇史》(傅謹著,北京大學出版社,二Ο一四)的英譯樣章。近兩個月來,我帶著三思譯坊的三四個譯員徒兒忙於翻譯《中國戲劇史》的樣章……深夜的苦思冥想,譯字譯句的不易……只要明月懂,清風曉,加上天知地知,我們譯者就已知足常樂!

本來攻讀美國文學專業的我,一九九九年我自山東大學碩士畢業後,曾在電視台做過一年的編譯,主要是翻譯路透社的體育新聞及娛樂新聞;再後來,我竟然改弦易撤,去北京大學英語系攻讀了文學翻譯與比較文化專業的博士學位。初入燕園,自己深知譯學功底不深,於是學習之餘,尋求諸多練筆。記得到北大後,我翻譯的第一本是法國菲力浦德萊姆(Philippe Delerm)的《並非孤獨》,竟然是從法語譯成漢語和英語的接力翻譯。等譯本出版後,在署名處,我莫名地發現了第二譯者的名字,心中很是驚詫,難道每本書的後面都有一位未曾謀面的幕後英雄!

二ΟΟ三年一月,作為北大交流博士生,我有幸去了斯德哥爾摩大學東亞系進行訪學,師從羅多弼教授,也為自己的博士論文搜集來華傳教士的文化翻譯文獻。我所在的辦公室就在著名漢學家馬悅然先生的辦公室隔壁,上下班都會穿過馬先生的辦公室,偶爾會得到馬先生就翻譯話題的點撥。記得斯德哥爾摩的夏天是迷人的北歐風光,我在查閱文獻之餘,每天拿出一定的時間來翻譯美國馬里蘭大學Robert Birnbaum教授的高等教育理論著作Management Fads in Higher Education。這次的譯務也是朋友的邀約,但後來由於聯繫版權晚了一個月,被北師大出版社捷足先登。無奈之下,我們就購買了漢語的繁體版權,於二ΟΟ六年由台灣晨星出版社予以出版。由此可知,譯著之行,始於版權,不可不慎!

後來,由朋友引薦,我翻譯了英國華萊士編著的世界名人的母子往來信件,後以《偉人的母親》為名由國家圖書館出版社出版,拿到樣書後,我才知道自己是第二譯者。當時自己為了練筆,也顧不了太多細節,我感覺只要勤學苦練,就能提高自己的翻譯能力,就能深化自己對翻譯的理性認知。二ΟΟ九年的某一天,我閒來無事,在飆網,想搜一下自己譯著的銷售狀況,竟然就有了意外收穫:發現《偉人的母親》已經被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社變身為《偉大的母親》!由「偉人」到「偉大」,那真是神來一筆,讓我不得不佩服編輯的機智與勇敢!經過與出版社的交涉,出版社想給我一定的經濟補償,而我卻讓出版社用此款項購買了市值三萬多元的中小學課外讀物,以我的名義捐獻給了我的家鄉小學,也幫我了卻了回報家鄉父老的初心。國內有些出版社或圖書出版商的膽大妄為與混亂不堪,由此可見一斑!

目前市場上的翻譯合作,大多分為譯著或譯作的署名與不署名兩種合作方式。如果譯著或譯作出版時沒有署名權,譯者收費價格一般都會貴一些,我想這也很容易理解。如前所述,翻譯合作中,也會莫名地出現第二譯者的名字,或者是,說好的是第一譯者,卻被先斬後奏地降為第二譯者……如此這般,據說,也是譯界常態,畢竟在大家的心目中,譯者多為隱身人,譯者的名字出不出現在封皮上,倒也無傷大雅!但這些不合規矩的亂象,就像自己買了新房,卻要添寫上別人的名字,確實也夠彆扭的!古有青樓女子賣藝不賣身,現有譯界新秀賣譯不賣身!這買譯,還買身,就有點強買強賣的意思。有的合作方在譯文審定時,還非得讓譯者按照他的偏見去改譯文,以彰顯其主人的身份和威權,讓譯者實在難以從命。這樣也只能讓外人看譯文的笑話。原來的我遇見此等事,必定火冒三丈,懟人無數;不管對方是誰,只要意見不對,我就會堅持自己的譯見。而現在的我都學乖了,客戶讓我咋改,我就咋改,讓出資人體會到資本控制的快感……然而,譯稿兜兜轉轉,可能是天公可憐我,譯稿審回來,又讓我把譯文改了回來,因為資本的樣子,哪有資本家好看……本來譯界的稿酬就很低,據說中國大陸的翻譯費價格已有三十年未做調整,譯者的地位真的是低到了塵埃裏面!本來譯者的樂趣在於翻譯過程中的那種自我陶醉或自我欣賞,但是,這點樂趣也常常被客戶的天天催稿之聲驅趕得無處可藏!

譯者要學著耐得住寂寞,坐得住冷板凳,才會守得住譯者的這點快樂。記得我與美國友人師文德(Hal Swindall)博士合作翻譯過的譯務,每每都能品嘗到譯藝的樂趣,才有了英譯作品的漸次展開,我們歷經十年才完成了邵洵美的詩集《洵美詩選》英譯,我們堅持不懈,先後在美國的World Literature Today和香港中文大學Renditions上先後發表了深圳作家謝宏的短篇小說《遊戲的尾巴》、《浪漫》、《我很重要麼?》……特別是《洵美詩選》的英譯本在國際上影響較大,二Ο二Ο年一月,本人很榮幸地受到劍橋大學三一學院院士蘇文瑜(Susan Daruvala)教授的邀請,前往劍橋大學舉辦了一次學術講座:《再訪康橋——〈洵美詩選〉譯路回望》。我們為民國三十年風靡上海灘的邵洵美重新找回來更多的詩歌讀者,重新把中國這位被人故意遺忘的天生詩人拉入了國際讀者的視野中!能夠代表邵洵美重回母校,再訪康橋,也是替他致敬自己的好友徐志摩,與其〈再別康橋〉的名詩遙相輝映!近期,我又完成了中國童話書系其中三本散文著作的英譯,目前譯本已經進入英國的出版序列。

譯界流行譯者三板斧的說法,也就是先翻譯,再研究,最後是寫作!回顧自己的譯路走來,深感譯者為了啟動一個人,為了教育一片天,為了回到自己的童年……我深知,翻譯就是遇見。不管是碰上的,撞上的,或友朋約稿,或江湖救急,或純粹是自譯自嗨,我都要盡力完稿。有時候,我們譯者就是巫覡,就是演員,就是偵探,就是廚師,也可能是有潔癖的讀者,或是不挑食的吃貨……總之,我作為山東譯員,一直學著心為道空,心無執著,大道心空。

人與人的交流,說急也急,說慢也慢,但凡事都要講究個度!君不見,繁華盛世之下,才華正茂的諸君譯者,或三十,或四十,或五十,頻頻出事,不是過勞死,就是心梗塞,讓人不敢再看朋友圈!不知道這是資本的力量,還是資本家的威權所致……反正,譯者的快樂正在一點點消弭……為了人與人的推心置腹,為了國與國的和諧發展,為了美美與共,我們譯者的橋樑決不能出現豆腐渣工程,也決不能有變橋為牆的齷齪之舉,也決不能阻隔世人追求真善美的初心!

譯路回望,作為譯者,我唯一收穫就在於:我們雖然歷經滄桑,但依然好奇如貓,依然渴望更多的人生偶遇,依然不輕言放棄自己的堅持,在 misinformation 和 disinformation 之間艱難跋涉,細心甄別,果敢取捨!依然相信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可譯,理性可譯,美德可譯!世上哪有翻譯的童話,只有世間童話的翻譯! 

(本文圖片為作者提供)

孫繼成簡介:山東理工大學翻譯系副教授、英國劍橋李約瑟研究所訪問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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