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爐說戲話人生

 

潘明珠

在東京留學時看戲之後,清晨從新宿影院出來,返回宿舎,真正是實體的圍爐(日式的暖爐)來談戲。(作者提供)

我大學時代,特別愛看電影,為看電影節的藝術影片,可以一天內由大會堂到藝術中心,連看四五場電影;那時與朋友看完戲,就到咖啡館聊,談那些藝術電影好看在哪兒。在東京留學時,周末到新宿的映畫館看All Night ,即整晚不停播放多齣戲,而看戲之後,清晨從新宿影院出來,返回宿舎,真正是實體的圍爐(日式的暖爐)來談戲,只需把雙腳鑽進暖桌下,一邊吃日式甜餅一邊聊戲,想像飄遠,感覺像小丸子一様幸福。但記得有位宿舍的同學,一看見我們幾個影迷圍爐談戲,就搖搖頭說自己不喜歡看戲,因為戲一落幕,就要從影院走回現實。

把雙腳鑽進暖桌下,一邊吃日式甜餅一邊聊戲,想像飄遠,感覺像小丸子一様幸福。(作者提供)

那同學似乎有她的道理,但作為戲迷,一齣好戲看完了仍捨不得離開,依然要圍爐滔滔而談,才足以回味呢。

近年我與劇團中志同道合的朋友,談得較多的是我鍾愛的兒童劇和粵劇。記得編劇及導演一休於暑假曾先後演出《魔幻法典》、《俠客列傳》,分別取材自兒童文學及經典,以創新戲劇手法呈現,令我欣賞,故我們都興致勃勃在演後談其幻想主題,談俠客堅守正義的偉大精神。

數年前特別舉行了連串沙龍活動,探討未來劇場發展的多種可能及機遇。(作者提供)

「戲劇偶遇兒童文學」沙龍,邀我和潘金英分享,兒童劇界的朋友王添強、關頌陽、林英傑齊來座談,互動談兒童文學與劇場之跨界經驗和展望,燃點了各創作人的熱情討論,很有意義。(作者提供)

數年前於二Ο一七,一休創立之七A班劇團為紀念二十周年里程,還特別舉行了連串沙龍活動,探討未來劇場發展的多種可能及機遇,其中一場「戲劇偶遇兒童文學」沙龍,邀我和潘金英分享,兒童劇界的朋友王添強、關頌陽、林英傑齊來座談,互動談兒童文學與劇場之跨界經驗和展望,燃點了各創作人的熱情討論,很有意義。

展望將來,一休說他希望香港創作人的好戲,能多次載譽重演,像百老匯的「大騷」,香港的好戲劇作品可成為香港的長壽劇品牌,吸引外地觀眾都來香港看。而分享嘉賓陳敢權以教編劇的老師身份說,編劇不只是學技巧,還要有文學學養,畢業後要磨煉,要有熱情去寫,寫出的劇本要有厚度感,能引發觀眾去思考,才堪稱好劇本。張秉權一語點醒我,他說:年輕編劇要有心、有視野,還要去追溯民族歷史與文化血緣,像西方編劇必看莎士比亞,我們的年輕作者不是也應閱讀湯顯祖、唐滌生嗎? 

作者對傳統繡品很有興趣;看了有關繡娘的戲,愈感興致了,近期還跟朋友到四川會學蜀繡,組了繡娘群。(作者提供)

我相信中國民族歷史與文化血緣是深藏於我內在的,近年我到過上海及北京看戲後,愈發引起我對傳統戲曲觀賞和研究的興趣。自我媽買了內地房後,有一雙巧手的英表姐送給我們繡畫「國寶熊貓」,栩栩如生,也使我對傳統繡品很有興趣;看了有關繡娘的戲,愈感興致了,近期還跟朋友到四川會學蜀繡,組了繡娘群。我姐去年又學唱粤曲;生活中這些新接觸的興趣,皆因內裏文化因子作崇吧?常聽到「圍爐談文化」之說,是的,文化真有感染力,不論是與好友實際圍坐傾談,還是在線上群談,是愈談愈發有趣呢!

我舊同窗波叔愛京劇及各種劇藝,但我們少有單獨相約,有一次我去參加戲劇前輩蔡錫昌先生策劃主持的「劇場的臥虎藏龍」戲劇作品展演及座談,竟偶遇這位文青同窗,不是嗎?有圍爐談戲之處,不必相約也遇見了。那個晚上,在座各導演、讀劇演員及戲劇發燒友談劇,竟至文化中心會議室打烊。

一眾七八好看戲者,去到演藝學院,看高志森導演監製的粵劇《鎖麟囊》。(作者提供)

近年我多看了粵劇,都是與「老」友看也。昨與姊及四川會同好,一眾七八好看戲者,去到演藝學院,看高志森導演監製的粵劇《鎖麟囊》。姊甫此戲上演已想看,奈何抽不了身,現載譽重演不可再錯過。我家么妹更笑說:姊姊都受老媽感染,愛上粵劇了!

我笑說,《鎖麟囊》這齣戲寶不可錯過,也可解我久未到劇院看戲之情結。此戲改自京劇,劇情吸引,峰迴路轉,以粵曲加小曲演唱,同樣曲詞優美,婉轉動聽。故事講述富家女薛湘靈的人生起跌,她於出嫁前按習俗獲母親贈鎖麟囊,內裝滿珠寶,求天賜麟兒。但結婚當日,薛之大紅花轎,與窮家女之破舊花轎在中途遇雨,大家皆於春秋亭暫避,貧女因感世態炎涼而啼哭,薛心生憐憫,把自己的鎖麟囊赠送給她。誰料春秋亭一別,故事跌宕起伏,大喜大悲,薛夫未能守家業,致家道中落,薛歸鄕遇洪水,頓失依靠,輾轉受僱於盧家大戶當保姆…..

高志森於他的臉書說這是齣「勸善劇」;的確,此劇是許多粵劇的大主題:善有善報。雖然故事背景是古代的,但反映了人性和現實人生的滋味,內涵深入,其中傳達的濟世情懷、知恩圖報的要旨同樣可應用於現今時代。人的際遇,禍福變故,都是難以預料的,主角富家千金雖嬌矜,難伺候,但亦具善心,能憐危濟困,所以後來發展,因為她的善良和大方饋贈,到她落難時,就得到好回報。

薛湘靈這個角色,美麗、可愛又可敬,是個很立體的人物。(作者提供)

薛湘靈這個角色,美麗、可愛又可敬,是個很立體的人物。最欣賞她送出珍貴的鎖麟囊時,沒有表現得像那些自我標榜為大慈善家,高高在上施捨捐錢那種傲慢氣色,她落落大方,甚至不留下名字。及至她家道落難時,她不怨天尤人,並勸丈夫要反省,不要妄自菲薄,要坦然面對人生的低谷。

老友看戲後飲茶圍爐品茗,談戲軌談心也談人生。你一言我一語,回想劇情,談花旦生角之表現。我姊喜歡看花旦閃亮的珠釵及鳳冠頭飾,剛才就目不轉睛,就先說:哎,我特別深刻的是花旦遇洪水災害,頭飾都沒有了,大力揮舞水袖力抗,配上音樂節奏,那個畫面真震撼!

友人蓮達即共鳴,和我姊擊掌說:英雄所見,台上功架水袖,表現力爆發,餘音未了,真的駐留我腦海甚久!

我說,薛小姐這樣的大家閨秀風範,令我想起孟晚舟女士呢。

看過什麼劇目的戲,現在記憶有點模糊了,但特別深刻的則有,就是任白的帝女花!(資料圖片)

我想,自己的粵劇情結,大概始於小時候,於大節日我常跟媽媽到球場的戲棚看戲的日子。雖然看過什麼劇目的戲,現在記憶有點模糊了,但特別深刻的則有,就是任白的帝女花!那一年過新年,我們全家在年初一去看戲,那是一項頭等大節目,據媽媽說,那時只知那是任劍輝的戲便買票了,看完戲出來,祖母說年初一看此戲,大吉利事!但爸爸則向我們講明帝崇禎的歷史故事,後來更教唱窮人帝王版:「落街冇錢買面包,返歸又怕老婆鬧!」   

母親說,我們住澳門時,她因為迷任劍輝,每週都孭我去電影院看任姐的粵劇電影。最近,我自己因疫情常宅家陪母親,竟因而觀看了差不多大部份任劍輝的經典粵劇戲寶。

想不到我們兩姊妺,童年時在此文化習得氛圍中長大後,平日雖忙,但一有機會投入這些粵曲、粤劇經典世界內,就彷彿走進了純真及人情味濃的年代,鄰里守望相助,惡人都會改過。  

任劍輝演的窮家子,過年時沒有雞,但仍笑著把蕃薯當雞腿吃,開心過窮日子!

那位不喜歡看戲的舊同學,不想當戲落幕時,就要走回殘酷的現實;而喜歡看戲談戲的我,被戲迷倒,原因嗎?是我知道戲似人生,人生如戲,劇橋處處變幻難料,此刻我在劇場可啃番薯當雞腿,走進戲中,可忘卻現實的紛擾,不懼怕走回現實,明白借戲取助力,生活可學會知足常樂,不以横財貴物而喜,也不因遭逢蹇運而喪志,我們即使遭遇到惡人壞事,屈辱誣害,仍能清心望月,隨遇而安,遇逆境不倒下,反能迎難而戰。

啊,圍爐說戲話人生,星火熔情中,我看見了生活不一樣的美好角度和力量哩!

潘明珠簡介:中英日文翻譯、香港作家聯會理事、大細路劇團董事,公職任香港康文署文學專業顧問、香港書展文化顧問。並於《文匯報》及《校園報》寫專欄,主持香港電台文化節目《文學相對論》。近著有《心窗常開》、《三棱鏡》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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