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願者的笑容

彌生

揚揚是個很陽光的年輕人,在日本的工業大學碩士畢業後,就到了現在的這個公司工作,原本工作地點是在有著「小江戶」之稱的川越,雖然來我家要坐一個半小時的電車,但只要他在,我有需要他幫忙的事的時候,總是笑呵呵地說:「好的,沒問題」,且笑容明亮,一點點兒猶豫和躊躇都沒有,如此刻夏日清晨的陽光,令人愉快和炫目。

他是十年前從山東來日本留學的,大學的最後一年,就開始辦理來日語學校的留學手續,六月國內大學畢業,七月就已經坐在東京的日語學校的教室裏了。之後從日語學校畢業又直接考上了日本工業大學的碩士生,然後,到現在的公司就職。一路的求學順利,令他保持著明亮和純粹,也讓他對一切新接觸的工作充滿興趣和熱情,渾身散發著年輕人的活力。

後來,他的公司經常派他去珠海或者越南出差,在日本的時間少了,見到他的時間也少了,再後來他從越南回來,又被派到滋賀縣的工廠去上班,就很難見到他了,這兩年又趕上新冠疫情,偶爾在微信裏通個信息,知道他雖然住在風景優美的日本第一大湖的琵琶湖畔,風光旖旎,卻因為離開人多熱鬧的首都圈,感到了孤獨和寂寞。

「有女朋友了嗎?」有時我也會像個多事的大媽那樣問他一句,覺得或許他如果能遇到愛情,他就不會在每個下班以後的夜晚,一個人坐在窗邊數星星了。

七月二十三日,東京二○二○奧運會在「新冠疫情」依舊嚴峻的情況下堅貞不屈的開幕了,週末,他下班後坐新幹線來到了東京,到我家,已經夜裏一點。「明早七點要到比賽場館,早上五點半就得出門……」他依舊笑著,依舊明亮。

揚揚在奧運會上做服務的志願者,奧運會組織委員會在二○一九年全國公開招募志願者時,報名的有二十萬四千多人,後來採用了其中的八萬人,成為了這次為大會服務的志願者。其中的三萬人,原本預定是為來自外國的觀眾們做翻譯、導遊、諮詢等等服務的「都市志願者」,卻因為疫情原因最終不得不實行「無觀客比賽」而被縮減為八千人。揚揚做的是服務在場館裏比賽的工作,原本報的是高爾夫球場,最後被分配到了位於主會場不遠的代代木的手球比賽場。

「我今天做了旗手……」,第一天他下工回來,滿臉興奮,用手機點開NHK的網站給我看錄像。他身穿大會為志願者們統一製作的天藍色的制服,雙手舉著西班牙的國旗引領著運動員們入場……

「除了做旗手,主要工作是撿球、擦球、擦地等等,每場比賽完之後,還要把所有的球都進行消毒。」揚揚說,「這大概是疫情之下特別增加的一個環節吧」。

志願者的制服上印著東京二○二○的字樣和靛藍色的會徽,我把衣服拿在手裏,才第一次仔細地看清楚了會徽的樣子,它是由三種不同形狀的長方形組成,「之前,我一直都認為是棱形呢」我說,「這三種不同的長方形組成的二○二○東京奧運會的會徽,代表了不同的國家、文化和思維方式,表達了多樣性的融合」,哦哦哦,也是我們在這次開幕式上所看到的主題。

「對於開幕式的表演,國內的很多人看不懂」,揚揚說,「您怎麼看?」他問。

有關開幕式表演的主題,我曾看到過二○一八年時的導演所確定的「鎮魂與再生」的說法,當時主要以此為祈禱東北三.一一大地震之後的災區,能夠走出災難的陰影,讓此屆奧運會也成為鼓勵人心和經濟復興的盛典。

但二○二○年裏席捲全球的新冠疫情,讓世界陷入了「疫病」的災難,也迫使本該在去年舉辦的奧運會推遲了一年,這一年,世界各國因為新冠病毒感染而死亡的人數達到了二百一十五萬人(二○二一年七月統計數字),日本本國也達到了一萬五千多人,而且,在東京至今疫情蔓延嚴重的情況下,奧運會開幕主題的「鎮魂與紀念」以及整個會場在表演裏所製造出來的:莊嚴、肅穆、低調、內斂、有些壓抑卻不失典雅的氣氛,也讓這次的奧運會,終將成為人類歷史中和奧運會的歷史中的一個獨特的存在。

揚揚志願者的工作連續做了四天,每天早出晚歸,他說,能看明白過去完全沒接觸過的手球比賽了,還說,只要懂得了規則,看起來就有意思了。

我問他,你五天的志願者工作還得再做一天啊,他說,第五天給他安排在下一周的奧運會閉幕式的那天了,下週末還得再來一次。

再來一次意味著還得自己再負擔一次往返的交通費用,這個對自己十分節儉的年輕人,卻並不在意這樣的花費。

有國內的電視台採訪揚揚,問他:「為什們想去做奧運志願者呢?」揚揚說:「人生裏面能遇上一次在自己所學習或生活的地方舉辦的奧運會,是多麼難得機會啊,自己沒有運動天賦,做不了運動員,但能近距離的感受奧運會的氣氛,感受運動員們的熱血沸騰和拼搏精神,是多麼好和多麼有正能量的一件事啊!」

又問他:「成為奧運志願者,心理上有沒有負擔,包括疫情方面以及工作方面的等等……」

揚揚說:「我從滋賀來東京,往返一次交通費大約三萬日元左右,之前住最便宜的民宿,每晚也需要五、六千日元,奧運會志願者的研修講習的時候也是需要過來的。還有我是利用自己積攢的休假時間來做的,儘量不給工作的單位增添麻煩……這些,可能是一般意義上的經濟負擔吧?可是我覺得,我做志願者所得到的東西,遠遠比付出的要多,這些為志願者配置的制服帽子球鞋口罩都很精緻,作為紀念物會讓我想擁有,但更多得到是自己能夠親身體驗、親自參加這樣的一次奧運大會,會讓自己變得更加自信和更富有人文情懷,自己生活在這裏,享受這個國家和社會所給予的工作和各種福利待遇,能夠為這個社會做一點回報也是應該的……」

問到他對這次奧運會志願者活動印象最深的事情,他說:「是對疫情的高度防護意識和各種嚴格的防疫措施,對場地和所使用的球及用具的消毒也是非常嚴格」。

周日,做完了當日的義工,揚揚就直接要趕回去滋賀了,「明早要上班呢」,他說。

揚揚留了一件志願者的運動衫給我,說為彌補我申請了奧運會志願者卻未被採用的遺憾。

其實,我哪裏有什麼遺憾呢?這次舉辦在二○二一年疫情中的二○二○東京夏季奧運會,我每天坐在電視機前,為世界各國體育健兒的拼搏,時而歡呼興奮,時而感動流淚,也用自己的所能,為參加奧運會的志願者做了幾天洗衣做飯的小小服務,成為奧運志願者的「志願者」,我也很欣慰呢!

那些感動,留在心裏,那些笑容,留在臉上,挺好的。

二○二一年八月一日於東京

(本文圖片由作者提供)

彌生簡介:和富彌生,曾用名祁放。出生在山東。日本中央大學文學碩士。代表作有詩集《永遠的女孩》、《之間的心》和散文集《那時彷徨日本》。世界華文女作家協會會員,日本華文文學筆會副會長。日本華文女作家協會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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