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開小差

惟得

不如就從未成名的老舍說起,北京老舍紀念館有一份影印本,白地黑字凸顯〈擬編輯鄉土志序〉的開頭,發表在《北京師範學校校友雜誌》的學藝版,署名是四年級生舒慶春,這篇就算不是老舍的處男作,也是他早期的作品。旁邊是七言律詩〈赴西山觀察野戰地勢二首〉與古體詩〈定戰地於石景金頂二山〉的一部分,根本老舍擅長新舊體詩,一九二二年他就在留日學生創辦的雜誌《海外新聲》發表新詩,詩名就是〈海外新聲〉,同一份雜誌登載他的短篇小說《她的失敗》,次年他又在任教的南開中學校刊發表另一篇小說《小鈴兒》,署名舍予,是把姓氏拆開,很有犧牲小我的意圖,其後他捨棄「予」字,倚老賣老,老舍的筆名就這樣成形,可憐他的元配胡絜青,花樣年華已經被人尊稱為老夫人,紀念館把老舍的生平劃分為五部分,配合移動畫板、電子書、動畫,進館前可能對老舍一無所知,出來時已經是半個老舍通。原來他於一九五Ο年購買了豐盛胡同這間四合院,把西耳房闢作書房兼臥室,在這裏寫就了話劇《龍鬚溝》及《茶館》,開筆創作《正紅旗下》,之前他在濟南齊魯大學及青島山東大學任教時已經創作了《離婚》、《駱駝祥子》、《四世同堂》。老舍可以義正辭嚴,一些小品比如有聲電影又令人忍俊不禁…… 在這裏孜孜追蹤他的寫作過程似乎有點拾人牙慧,既然紀念館提供,就讓我們品賞老舍卸下嚴肅臉孔的小玩意。

姑且略過第一環節「正紅旗下——童年習凍餓」,記錄老舍自一八九九年出生到一九二四年寒窗苦讀的日子。請移玉步到第二環節「執教英倫——踏上文學路」,一九二四年九月至一九三Ο年二月期間,老舍留學英國,一幀照片對準倫敦聖詹姆斯廣場三樓的外牆,圓牌確定老舍曾在這處樓房寄寓。這一部份展覽,最觸目還是一個大櫥窗,揚聲器像從留聲機上開出一朵黃銅色的花,傳送老舍年輕的聲音,聽他不徐不疾說略帶京片子的國語。教學並不限於校舍,他更為英國靈格風語言中心編寫和錄製《語言聲片》,櫥窗兩邊貼有第二十六課的教材,老舍親自用毛筆書寫,指導學生在煙舖和糖果店的應對。快速進帶到第五環節「遊歷美國——交流與抉擇」,牆壁掛有老舍一九四六年在美國的交流表,在曹禺陪伴下,他到科羅拉多主講「中國藝術的新道路」、到丹佛大學參加小劇場節目社會研究會議、到荷里活出席電影文學家協會舉辦的歡迎會、到紐約主講「中國文學之歷史與現狀」、到雅斗結識史沫特萊並為國內貧困作家募捐,老舍不止開創先河教導漢語,還存心把中國文化推廣成國際語言。

舞文弄墨之外,老舍也舞刀弄劍,他就曾經追隨當時在武術界首屈一指的馬士元師傅學拳,完全沒有想到好勇鬥狠,根本老舍就不是衝鋒陷陣的文學戰士,儘管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中國文壇思潮起伏,種種主義各立門戶,壁壘分明,老舍還是意定神閒地說:「為文的要件是由內心表現自己,不是為甚麼這甚麼那做宣傳。」若說他依附某一主張,也不過是牽強附會,他始終默默耕耘,堅持自己的原則,還是能夠把自己對時代的憂患寫進作品裏,對小人物的不幸遭遇寄予同情,卻不會在作品的結尾留下光輝而空洞的承諾,就算角色的性格有缺憾,也老老實實地表現出來,讓讀者自己去思索。回歸現實生活,老舍也氣宇悠遊,一切以健康為尚。他大展拳腳,只為舒緩困擾他多年的背痛。我們來到第三環節「山東歲月——悠居山水間」,並沒有碰到刀光劍影,這次老舍紀念館也沒有展覽他曾經編寫的《舞劍圖》,倒有一幅扇面,是一九三四年他辭別濟南時送給恩師的禮物,記錄他跟從馬士元習武的過程,短文散開如扇,儼然是一首詩。另外就是一九六一年他寫給臧克家的條幅〈健康是福〉。漫畫家丁聰繪的〈老舍練拳〉,卻是一九八七年的事,向大文豪少為人知的一面致敬。

造訪老舍的家,踏入庭院,最矚目是一座棕色的魚缸,圓身刻有金色葵葉狀的浮雕,水裏的游魚不知已是第幾世代。之後的環節「丹柿小院——擁抱新中國」就有一幀照片,拍攝老舍斜倚魚缸,是文思閉塞時企盼金魚牽引靈感嗎?魚缸對開有兩株柿樹,自從一九五三年老舍夫婦親手栽種,已經茁壯成長,老舍夫人預見樹枝拱手成新房,戲稱自己的畫室為「雙樹齋」。花開花謝,老舍在庭院裏培植的時令鮮花都已凋萎,我們依然記得他最喜愛冬季黃菊。老舍也借國畫怡情悅性,客廳牆壁上的畫幅經常更換,並且邀請好友前來參觀,儼如美術館的策展人,根本老舍對藝術充滿熱忱,也不講究名氣,無論擺件或瓷器,只要合心意,都是他搜羅的對象,品賞之餘,他也客串,這一環節固然看到他為青年作家曲波的題詞,也有他在會議小休時的即席揮毫。繪畫更是他與名家的遊戲,他就曾用一些名家的四句詩挑戰齊白石,成就了以「春夏秋冬」為題的四幅立軸水墨畫。齊白石畫兩枝紅纓花插在纏有蛟龍圖像的白瓷瓶上,一枝直立,一枝半彎,像向畫眶外無形的美人蕉膜拜,回應老舍的「手摘紅纓拜美人」。右下角的紅蓮朝向左邊兀立的白蓮低首,果然像老舍擬的「紅蓮禮白蓮」。黑色的芭蕉葉圍繞黃色的花,正合老舍的「芭蕉葉卷抱秋花」。片片紅梅點綴在枯枝上,又似老舍心目中的「幾樹寒梅帶雪紅」。老舍再從清代詩人查慎行的詩〈次實君溪邊步月韻〉抽出一句「蛙聲十里出山泉」,想用抽象的聽覺難倒悅目的畫家,齊白石不愧為大師,在山泉中畫四五隻蝌蚪隨水搖曳,悠然引出音波。

進入第三展區是老舍的客廳,一幅《鷹橫南浦》下是酸枝桌椅,前面一幀照片顯示老舍與趙樹理、王亞平討論文聯工作,遊戲告終,是收拾閒情從長計議的時候。

(本文圖片為資料圖片)

惟得簡介:散文及小說作者,兼寫影評書評,文稿散見《明報》、《香港文學》、《香港作家雙月刊》、《信報》、香港電影資料館叢書、《字花/別字》、《城市文藝》、《大頭菜文藝月刊》、《虛詞.無形網志》。著有短篇小說集《請坐》(二Ο一四年,素葉出版社)及《亦蜿蜒》(二Ο一七年,初文出版社) 、 散文集《字的華爾滋》(二Ο一六年,練習文化實驗室有限公司) 、電影散文集《戲謔麥加芬》(二Ο一七年,文化工房) 、遊記《路從書上起》(二Ο二Ο年,初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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