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肇麟
— 我雖是聰明的貓,但也是一隻跟人類混得太久,充滿貪念的貓。
又一個痛苦的清晨,那個大奴才不斷擼我的臉,破壞了我美好的夢,真討厭!我住在狹小、凌亂的家,家裏住了兩個奴才、一個女主人,還有一隻可愛又帥氣的貓。大奴才在銀行工作,十幾餘年還是一個小團隊的隊長,不論天氣如何,依舊會穿著死氣沉沉的黑西裝上班;小奴才是大學生,讀中文教育,從小就很喜歡拿著《詩經詳析》,但十幾年也沒看得完一頁。至於女主人,她是家中唯一一個我不敢得罪的,因為她實在太兇太無禮了!所以我從來不會把她當成奴才看待。她是一家藥房的老闆,但幾乎從不賣藥,因為利潤實在太低。
一頓早餐過後,大奴才又準備出門上班了。奇怪吧,明明應是在家工作的日子,怎麼會出門?這是因為大奴才最近搬「家」了,移居山上,他隔日便會跟一眾同事到山上「工作」,吸收天地萬物之靈氣。據說上一次被公司發現了,被臭罵了一頓,真爽。但他臉不紅氣不喘,解說這一切一切都是為了未來有更好的工作表現,增加團隊的默契,說得真是動聽。倘若你問我為何他能如此坦然自欺欺人?我會說,心遠地自偏。只要你在社會打滾十幾年,這丁點臉皮根本算不了什麼。反正他不要被辭退,害我沒有零食,對我來說他不在家更好,至少免去了一雙擾貓清夢的壞手。
「各位同學早晨,我們先點個名吧。」看來小奴才又到了上課的時間了,作為聰明的貓,這是我每天最好的娛樂時間。「今天我們繼續講唐詩⋯⋯」別誤會了,我所指的娛樂絕不是聽那個悶蛋講課,何況那些杜甫、李白我根本通通不放在眼內,只不過是一群不懂享受生活,可憐的男人。要是他們早一點學會釋懷,才不致於跳河自盡,理應可以終日花天酒地,看破人生的困窘。看看我的小奴才,這才是真正的學者、真正的賢臣!看吧,他不僅僅又忘記了關上語音輸入,還開了視像直播,最重要就是他又在鏡頭前一邊打呼嚕一邊流口水,何其瀟灑!我深信竹林七賢也會拜倒他垂墜的燕窩之下。如果杜甫能學他一半,至少會得到玄宗的寵幸吧。
「陳夢寐!陳夢寐!你又在我課堂上睡覺?」愚蠢的人類,你該不會以為睡覺只有我家的小奴才吧,像小奴才這種一邊開視像一邊睡覺的學生,才稱得上是資優生,至少他比其他同學來得更誠實多了。只看到眼前的事物,就當成事實真相的全部,若這不是愚蠢,難道是天才?「才沒有!我只是擔心老師長期看著電腦講課太悶,為你多添一點樂趣,你剛剛是在教〈九歌.山鬼〉吧!我真的有專心聽課。」不愧是看了《詩經》十幾年的男人,竟然短時間以內穿越時空,把楚辭當成唐詩,再加上完美繼承了大奴才的臉皮,他日一定會成為一個絕頂中文老師,造福萬千後代。
該是女主人出門的時候,幸好今天小奴才有課留在家裏,不然我又要跟女主人去看店。還記得幾天前幫忙看店時,我一個不小心踩壞了一盒口罩的包裝盒,結果可怕的女主人大發雷霆,瘋狂咒罵了我九輩子,幾乎只要嘴巴就奪去了我九條貓命。對如此可愛的我,竟然能狠下毒口,實在不敢想像,那些為了養家餬口的員工們,這些年來到底是怎樣生存過來的。若然沒有赤裸裸在亞馬遜河叢林生活一年的求生意志和勇氣,我相信絕對不可能在她底下工作超過一天!儘管過了幾天,女主人的話還是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你這隻死貓,你到底幹了什麼好事,我帶你來看店,好歹養了你幾年,你就算不好好替我吸引客人都算了,竟然還敢踩壞我們的鎮店之寶?到底有何居心⋯⋯(下刪數百字)」這種沒營養的說話,還是不要回憶太多,畢竟我可是高貴的貓,怎能跟俗人一般見識呢。
說到這件事來,不得不說人類真是可悲。一家藥房居然視口罩為鎮店之寶,竟不是珍貴的藥材,又不是金光閃耀的純黃金。據說以目前市道,這幾箱不知來歷的口罩,在市面上可以換來數萬罐美味可口的罐罐。正所謂民以食為天,如今口罩竟然比起食物更來得重要、昂貴,實在是太不可理喻了!據說早前還有人為了買到口罩而拼個你死我活、大打出手,又有商人無盡止把價格提高,甚至把十幾年前或是用過的口罩拿出來賣。相比之下,疫情似乎還不比人性來得可怕。至少這事才不會發生在貓的世界,生離死別這種無聊的事,實在都是命運的捉弄,如果太在意花心力想去改變命運,太過不智了,還是瀟灑一點,該走的時候就走吧,幾年過後又是一隻可愛迷人的貓寶寶。正因為人類盲目追求改變命運,才招來反噬,疫情也正因如此而降臨,但事到如今仍執迷不悟,真不愧是活了幾千年也毫無改變、自大的生物。
「『少年心事當拿雲,誰念幽寒坐嗚呃。』有同學知道這是誰寫的詩嗎?」鴉雀無聲。過了一陣子,多問一遍,又無車馬喧。果不其然,又是一個學不乖的俗人,還在幻想有學生在認真聽課。自從網上授課以來,看著小奴才、他的同學和老師在精神上的交戰,便是我貓生中最大的樂趣,這好比人類們常看的馬戲團,最精彩的並非完美的表演,而是無限頻頻的出錯,實在太惹貓發笑了。老師辛苦在舞台中間架好了幾個火圈,準備上演一齣絕妙的戲碼;學生卻在地上倒滿潤滑油,讓老師表演花式滑倒。最初滿滿的教學熱誠,都會給流光而滅絕。
叮噹,叮噹!小奴才的外賣到了,幾乎每天都是如此的生活。說起來,我都忘了奴才們到底有多久沒做料理給我了,打從疫情開始以來,我就一直被強行減肥。不但是為了減少開支而要我節衣縮食,更常常被奴才強制運動,以解他們在家的鬱悶,明明我又不是狗,真是惡夢。唉,別說了,吃完飯就是累,趁著小奴才玩遊戲機的時間,我多休養一點比較好,以免我強健的脂肪都被消耗掉,就先爬去大奴才的床鋪睡個大覺吧⋯⋯
美好的下午,幸得昨日的新遊戲上市,小奴才完全沒有心力去製造噪音,讓我能睡一個好覺。這是一個創造病毒、細菌、寄生蟲等異物,然後去感染全世界人類的遊戲,玩家可以隨意控制異物的傳染性、致命性和特殊性。真是諷刺,人類總是希望可以操控世間上的一切,如果現實辦不到,就在遊戲世界上還原,好像那些斬魔、屠龍遊戲,都是為了滿足人類的虛榮心而生。然而在現實中,他們只能夠躲在自己的家裏,玩著遊戲、期望疫情會馬上轉好,什麼也做不到。
天色轉暗,貓頭鷹們都起床了。家附近有不少酒吧,最近每逢深夜總會有人在玩捉迷藏,你追我躲。尤其零時零分以後,街道上會站著許多戴著耳機聽音樂的人,我習慣稱他們為「鬼」。只要附近的街道發現警察的出現,鬼們便會騷動起來,電話按個不停。原本清靜的街道上,即將滿佈一群又一群的貓頭鷹。這群貓頭鷹全部都是在不同酒吧跑出來的,有些早已經醉到不省人事,有些還不忘繼續剛才的親吻,當然還不缺少一邊逃跑一邊嘔吐的人。一旦警察遠去,大部份的貓頭鷹們又會回到酒吧裏暢飲。每逢我看到如斯場面,都不禁替人類覺得可憐,他們只想每分每刻盡情放肆玩樂,卻又從來不想負上任何代價。不僅是客人,那些酒吧東主亦是如此,既想開店賺錢,但又不想想怎去做好防疫工作,眼中只聚焦了眼前幾毫米的利潤,結果強制長時間關店時,又在無限的抱怨。
不得不說,人類的貪念實在太大,連地球還未能了解,就想去完全看透十萬光年以外的星球。人類的滅亡,定會隨這一點一點貪念累積而成。終有一天,他們會親手了結自己。若是貓族,才不會讓自己陷入如斯尷尬的場面。
小奴才因為發燒,很早就吃藥睡了,為了不要妨礙他休息,今天的我還是早點捲入小奴才的被窩睡吧。一覺醒來,發現我竟然被困在籠裹。據眼前的白衣惡魔所說,因為小奴才染上了肺炎,所以要把我捉去檢疫,他們懷疑是由我傳染到小奴才的。實在是太可惡了,人類總是喜歡怪罪於他人,從不會先想錯的是自己,如果貓族有傳染肺炎的能力,我會忍痛與世間上所有的人類來個法式濕吻,好讓他們都染疫。正當我在咒罵人類的時候,那個白衣惡魔想伸手碰我的臉,我恨不得用牙齒在她手上留下永恆的烙痕,於是閉上眼睛決心向前一咬。我再張開眼時,映入我眼中卻是大奴才的床和臉,我咬到他的大鼻子。好吧,看來這次大奴才總算做了點好事,把我從惡夢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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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肇麟簡介:香港珠海學院中國文學系四年級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