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 雁
風徐徐地從海浪拍岸的聲中吹送過來,驚醒一隻站在沙洲礁石上瞌睡的小白露,牠大慨不喜歡一艘高速客輪偶然帶來一陣油污氣味,拍拍翅膀飛向遠處,那管天空中幾隻麻鷹正在低空盤旋。新的和舊的兩個碼頭都明顯地變得冷清,遊客的心情普遍不太好,出海暢遊的興趣減少了。西貢本來就是一處遠離港九塵囂鬧市的休憩好地方,被譽為香港的後花園。在那沒有疫情的日子裏,尤其假日,車站附近、海鮮街、西貢舊墟、海濱長廊及海濱公園總是各色人等的聚集處。無論中外人士,釣魚郎、寵物愛好者、美食家、運動家、小市集攤檔的手工藝品販售人士等等,算得上是一個融和的良善群體。
海濱公園的露天茶座予人清雅的感覺。在上層平台蹓躂,眼前除了無敵海景,還可以飽覽遠處群山和俯瞰公園廣場中心的方形水池。水池旁站立著的水鴨一動也不動,小白鷺沒有把它們當成朋友,因為嫌棄這些鴨子都是冷冰冰的,只是人類用金屬鑄成的物體。它們不是造物者創造的化工,但有誰會知道它們雖然是人類仿造出來的藝術品,但或許同樣有渴望友誼的靈性也未可料啊!它們渴望的朋友們心靈中也許真的明白這一點,它們的朋友們果真到來了。不徐不疾的一群,不算多的三數隻;可是牠們卻絕不容你小覷。牠們昂然踏步,一派王者風範,前後有序地進場。
西貢地域原本就是牠們這「牛家族」世世代代營營役役地生活的老地方。牠們的上一代、上一代的上一代……,與人類為伍,與人類同甘共苦;正確一點地說:牠們比人類吃下更多的苦!西貢以及其他新界地區的上一代原居民在這片大地上耕耘,牛家族就在農民的驅馳下艱苦地犁田。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期間,新界地區還有優質白米生產和出口,那是馳名東南亞地區的「元朗絲苗」。西貢地區多年來的發展也讓我想起早已躋身於世界大學排名前四十名之內的香港科技大學,大學比鄰的大埔仔村在那五、六十年前還有稻田耕作,還有地堂空間曬農作物。這一切都在「科技飛速發展」的巨輪輾壓下,成為了歷史中逐漸被淡忘的篇章。
西貢原居民例如大埔仔村的新生代(現在說來應該已經是暮年的一代了),在農業已經式微的那段數十年前的日子,多數離別了家鄉,離別了香港,遠赴歐洲如英國等地從事餐館工作。老弱的原居民沒法從事農耕工作,牛家族自然地被社會轉型所淘汰……失業了!幸好牠們不必沿門乞討那粒粒都是辛苦得來的飯食,西貢和新界遍地山頭找到了綠草就可以填飽牛肚。難得的是香港的屠房屠宰的牛隻都是從其他地域購入的食用牛,這些上一代曾經為香港付出過辛勞耕耘血汗的牛家族,庇蔭了現在這新一代的「牛原居民子弟」免遭滅族之災;在這片好山好水的大地上牠們繁衍出一代又一代。牠們帶著頸圈,有些耳上也釘了銘牌,相信這代表牠們是領有香港身份證的牛居民吧。
香港人對動物也算平和,起碼沒有對曾經效勞香港的生物以兔死狗烹的方式剷除殆盡。西貢公路一帶經常會遇上牛群橫過馬路,雖然牠們緩步徐行,香港人還是會停車等候,看得見的尊重和愛護也是帶著一份善良的表現。牛群步入西貢公園廣場中心的方形水池,來到金屬水鴨子附近轉了一圈打聲招呼後,再轉到水池旁邊看看那幾隻懷舊的水上紙船;牠們低下頭來看看摺紙船上的舊新聞,但是非常可惜的是這些文字都沒有記載牛家族和以往的農耕歷史。牠們都是開眼的(不是盲牛),也許牠們是認識中文字的,所以帶點失望和失落的神情離開。在那沒有必要以口罩去遮掩的往時日子裏,人群和牛群之間沒有甚麼隔膜反而會互相尊重地讓路,在這裏也可以體驗香港人的人文精神吧!
一年多以來,香港人和世界各地的人民同樣忍受著疫症的煎熬,「疫苗」成為人類新的希望。新的一代有誰會憶念起「疫苗始祖」正是牛家族祖先獻給人類的恩物呢?上了六十歲的銀髮一族身體上大概都會留有「牛痘」這種牛家族獻結人類「疫苗始祖」的印記。上世紀中期以前高傳染性的天花曾經肆虐全球人類,直至詹納醫生發現了在牛皮膚上接種了天花病毒後,可以生產出非常高單位的疫苗。於是接種「牛痘」成為人類對抗天花病毒的有效武器,最終世界衛生組織於一九七九年宣佈,人類消滅了天花;一九八Ο年後出生的孩子們再不必接種牛痘了。
牛家族以體力辛勞地耕耘大地,協助人類生產米糧。牠們曾經借出飽食草糧的肚皮,讓醫生們把病毒接種到肚皮裏,經過約兩星期後再從牛身上收取疫苗,始創出「預防疫苗」,成就了攻克天花疫症的偉大事業。銀髮人士身上曾經在手臂或腿部接種牛痘的大大幅劃痕印記多數已經隨著歲月淡淡地隱沒。但願人類對牛家族那份「默默耕耘,默默抗疫」的功勳能夠銘記心中。
凌雁簡介:原名馮轉成,祖籍廣東省高要縣,二十世紀中葉生於香港。高中時代曾發表過多篇文藝創作,於當時香港電台的「爐峰夜話」節目中播出;年青時於業餘時間進行採訪及編輯地區性報紙。在香港成長及接受教育,分別取得工程系「設計與科技」學士、「教育心理學」碩士、「應用心理學」碩士等學位,亦為「香港心理學會」會員。從事生產工程管理工作達十年,其後於中學任教達三十多年,兼任教務主任一職。退休後修讀並取得翻譯深造文憑,現從事兼職翻譯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