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博
「送鼠迎牛」之際,友人冒寒送來一根甘蔗,有兩米多高,也較粗壯。我漂洋過海三十年,還是第一次在異國他鄉見到甘蔗,高興程度並不亞於獲得文學獎。有幾次回國,在街上看到賣甘蔗的人,也無時間排隊買。友人說,他也是第一回在多倫多的華人超市看到甘蔗──還是中國大陸進口的,便興沖沖地買了幾根,與親朋好友分享。
友人前腳走,我後腳擼起袖子,揮起菜刀,刨甘蔗皮。在加拿大長大的兩個兒子見狀傻了眼,好像看到原始人突然闖進文明社會一般,邊議論邊拍照。以往,他們衹是在電影裏見到過甘蔗,現在親眼目睹,感到十分好奇。
剝去紫色的外衣,甘蔗莖變成赤條條的,呈黃綠色,新鮮欲滴。我斬了兩節,分別給兩個兒子,他倆目瞪口呆,問我需要全部吞嚥下去嗎?弄得我哭笑不得。看來,在城市長大的孩子,真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啊。
我又斬了一節,做示範。咬了一口,果然脆甜汁多,再嚼了幾口,吐出蔗渣。兩兒子依樣畫葫蘆,像模像樣的啃起甘蔗來。已工作幾年的老大說甘蔗太硬,再說自己剛補了牙,馬上放棄了享用。正在讀大四的老二誇獎甘蔗味道好極了,但也覺得較硬。這時,一旁的太太說孩子沒有啃甘蔗的習慣,建議剖成手指大的小塊,我馬上照辦。
老二問甘蔗到底有什麼好處,我說它含有豐富的維生素,有清熱解毒的功效,還含有鈣、鐵等物質,能夠促進骨骼的生長發育,對人體新陳代謝非常有益。他聽後,馬上嚼起小塊的甘蔗,說感覺比剛纔舒服多了。
提及甘蔗,馬上讓人聯想起成語「漸入佳境」的出處。有一回,東晉畫家顧愷之吃甘蔗是從末梢啃起,再到根部,即「啖甘蔗,先食尾」。朋友問他感覺,他則說「漸入佳境」,意思是越吃越甜,逐漸進入美妙境界。之後,「啖蔗」用來形容初時乏味而後漸入佳境的狀況,而「蔗尾」比喻先苦後樂,具有後福。其實,這裏的「啖」與「啖」同音同義,意為吃或給人吃。
宋朝大文豪蘇東坡,曾以〈甘蔗〉指代自己的際遇:「老境於吾漸不佳,一生拗性舊秋崖。」說的是人生漸漸進入老年的景況,就像甘蔗從根到梢一樣,越來越不好,這甘蔗生長在深秋破敗的石崖邊,跟我一樣,性子是那麼的頑固。但他在〈次韻前篇〉中則把老年生活比作「啖蔗」,說道:「少年辛苦真食蓼,老景清閒如啖蔗」,意思是少年辛苦的滋味,就像吃苦辣的蓼草;而老年清閒的日子,就像吃甜香的甘蔗……
我和太太各捧兩節甘蔗,面對面啃起來,大有擺龍門陣的架勢。兩個兒子見我們津津有味,異口同聲說我們吃的是一種回憶。真是一語中的啊!我腦海中馬上回憶起少年時代的情景:在那物質匱乏的年月,甘蔗並不貴,但家裏還是沒有閒錢買來吃,只有考試獲得高分,或者是運動會拿了獎,母親才會掏幾毛錢給我,讓我去買一根甘蔗解饞。有時甘蔗太長,只能央求商販賣半根。
「掂過碌蔗」,太太啃著甘蔗,突然用廣東話自言自語。我馬上皺起了眉頭,當了二十多年的「廣州女婿」,怎麼纔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呢?她慢慢解釋,這裏的「掂」字有兩層意思,一層是直,另一層是達成,而「碌」是廣東話中的量詞,也就是一根的意思。「掂過碌蔗」的字面意思是比甘蔗還要直,寓意事情的進展非常順利。
她還說,每逢過年前夕,廣東的一些鮮花市集或街口花檔,總會見到高高的甘蔗,市民把甘蔗買回家後,擺在大廳,祈求新年由頭甜到尾,順風順水。我心裏想,這與阿拉上海人所說「新年吃甘蔗,節節甜、節節高」,有異曲同工之妙。
太太又舉例,廣東話中還有「有蕉一日,掂過碌蔗」的說法,「蕉」和「朝」的讀音相近,「有蕉一日」即「有朝一日」。她記得,有一年的高考,廣州一家中學門口,有家長帶著助考「神器」來到現場,每根甘蔗上綁著三根香蕉,寄望「今朝高考,搞掂一切」。
由此看來,廣東話確實傳神。如果我要想精通粵語,還得花大功夫。
我和太太又啃了一節甘蔗,她說牙齒受不了了。其實,我的牙齒並沒有她的厲害,但為了牛年「掂過碌蔗」,不妨打腫臉充胖子,便拍著胸脯說:「我把最後兩節消滅了!」
孫博簡介:加拿大華裔作家、編劇。現任加拿大網絡電視台總編輯、加拿大中國筆會會長。出版長篇小說《中國芯傳奇》、《回流》、《小留學生淚灑異國》、《茶花淚》、《男人三十》、散文集等十多部書,部分作品被翻譯成英文、法文、韓文、日文。發表電影劇本《中國處方》、二十集電視劇本《中國創造》。擔任三十集電視劇《錯放你的手》編劇、四十集電視劇《鄭觀應》項目顧問。曾獲中國作家鄂爾多斯文學獎、中山杯華僑華人文學獎、北京市廣電局優秀劇本獎、「英雄兒女杯」電影劇本獎、粼國劇本創意大賽獎、大灣區杯網絡文學大賽「最時代獎」、新移民文學突出貢獻獎,以及三十多項微小說、閃小說、散文大賽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