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秋天,我被隔離:從英入境紀實

潘明珠

空盪盪的香港機場大堂。(作者提供)

從未見過香港機場如此空曠冷清啊!長長的輸送帶是靜止的、空盪盪的,只見戴著面罩的清潔工人,隨著寥寥可數的乘客抵埗,我和姊姊疲累地拖著行李,沿長廊步向入境位置,直行前面不遠處,有同機的金髪胖婦,她掉頭皺眉瞧,示意我們勿走太近,「保持社交距離!」她說。但在我們後面,緊隨著一家大小的印度人,不理甚麼距離貼在我們背囊後哩!唉,這家庭似想盡快趕赴入境櫃台!

但在這天,九月十一日,港府政策仍規定:任何入境香港的人,皆要接受新冠肺炎病毒檢測及十四天隔離!

我和姊姊剛從英國返港,因此要在香港隔離十四天!

隔!離!這兩個字像兩堵巨牆,狠狠地給我重擊!隔已慘,還要離!前人有生離死別之詞,如測到陰性,算是隔開下,若測得陽性,死火,像要生離似呀,入了醫院也未卜生死呢!

忽然,那些描述從前納粹隔離營的電影畫面,一幕幕湧出,在眼前閃現,囚困在集中營的人,真苦不堪言!

「啊,我探兒就不怕回港要鎖十四天。沒事的!」姊安慰我,但我自己真不想要經歷被隔離的日子呀!

剛下飛機,我便急忙開手機,收到家人提醒:過關需時,要耐心等候,切勿走近一些來自高危地區如意、法、美、日、印尼、菲律賓等地的人!

果然,我們由清晨六點半下機到埗,排隊、轉乘機場內的轉送車、接受檢查QR 碼,等候量體溫和檢測,經幾重排隊後,才獲登記。之後要排隊接受召見,繫上手帶及衞生局官員叫簽名,並看了指導如何自我依步驟取唾液樣本的短片後,折騰了兩個半小時後,才終於完成交遞深喉唾涎様本,已差不多上午九時多,我們再被指示去到等候區,等候檢測結果!

全副防護衣。(作者提供)

據說之前全不過是碎料前菜,這時才是戲肉!因負責檢測的化驗室工作很繁忙,若是星期五抵港的更忙,估計最長要等十二個鐘頭,才可得結果!

不是吧,我死得了!從英飛返港,我已屈坐了近十二小時呀,還要準備等一整天才能入境嗎?心理難消受!

「或有例外吧,周末才最多人到港吧?我們班機算少人,或者不用等咁耐?!」姊安慰我?定自我安慰以改良感覺?

等候區編了每人一張桌和椅,皆有編號,每個座位和鄰座都有超過一點五米的距離,有些等候的人自備了捲蓆和小枕,在座椅旁地面躺下,也有人帶備紅色的小帳幕,放在座位旁,索性在帳幕裏睡。

職員說,請各自等待著,勿與他人接觸。是的,誰知道有沒有隱形患者呢?大家希望自己收到的,是陰性的檢測結果。但忽然有醫護員來找人,找了三四個人問:「Are you Mr. Hunter?」

真搞笑,派手帶時不即編配座位號,那醫護無功而還,另找多一人來巡查了!

抬頭望機場大堂頂上那些鐵架,真似一個大囚籠。

等候區。(作者提供)

中午十二時,職員換更,我們也取得清水、麵包和餅乾等,我問:「有結果了麼?」職員搖頭說不知!又有醫護人員來核對名字和抗疫手帶號,之後又是等待。

找那Mr Hunter 的事,結果前後由一人到三人,大半個鐘才找到,此安排徒浪費人力物力!

看一看,手機沒電了,但「叉」電區有很多菲律賓人,姊姊搖搖頭,叫我還是不要去了,靜靜休息吧!

我苦等了九小時後,太陽都下山了,倦怠地去水站再取水,幸好此際醫護人員再來核對名字,告訴我和姊姊:結果是陰性,你們走得!此時已六時了。

沒有感染,一天光哂!真好,但我們沒感到特別高興,因為現才去取行李,之後今晚起,要在旅店隔離十四天!

坐大巴去到酒店入住,已是八時,酒店的接待員,隔著口罩對我們說:在這十四天內,你們不允許踏出房門,到走廊也不行的。

有點後悔沒在入酒店前先去超市買些麵包水果,他說,你們要叫晚餐要盡早了。他交了門匙給我們,說這電子門匙只能開一次門!

真誇張!原來一旦外出了便失效,也不能再進入房間!保安真嚴。酒店每天會送餐及所需的換洗物品,但不會清理,所有餐點或垃圾要放於房門外交接,自取,因被隔離者不得與他人有任何接觸!

「嘭!」關上一零一七的房門之一刻,我們與世隔絕了!

肚餓? 算吧,反正沒有任何胃口。

「叮噹!」劍橋的好友第一時間傳來微訊問候,幸好有互聯網。

倚梅說:「只要心情好,去那裏都開心。美麗的東西等著你……今年的炎夏遠去了,這幾天一雨成秋。落雨濕濕是有點麻煩。回港隔離要有充足乾糧,留在房間也有寄託。享受寧靜,繼續創作,給力!……靜待佳作。」心中有點感動,也忘了飢餓了。

「叮噹!」妹又傳微信來。「睡得好嗎?你們可以寫隔離日記,記住要在房內做下伸展運動呀!」

姊姊說:「對呀!正是閉關寫作的好時機。」

小時候曾因頑皮反鎖,被隔離在密封的房裏一小時,惶恐大喊,至今難忘。想不到現竟不得外出,受困沒自由,簡直如坐針氈!

但回頭一想,人身沒有自由,腦袋可有自由呀!小室囚住我們的人,但囚不住我們的心!看看窗外,九月十一日晴天到港,只隔離九小時,不似有些人因下午機到,要在機場等十二小時及過夜這樣狼狽!扭開電視,天氣預告九月十二起連續多天行雷下大雨!我們何幸!

早睡早起,真的!翌日天空烏雲片片,下完一場又一場驟雨!人生像童話吧?我的思緒可乘著雲雨遨遊囚室外的萬里去闖啊。

想起曾受冤案被囚於域多利監獄的詩人戴望舒,他在獄中仍題詩,相信囚牢只可困著他的身體,絕困不了他的心!他心靈仍可自由飛翔,隨詩歌飄到遠方!

每天早操、寫作、運動、吃東西、看看電視或影片、覆微訊、看書……這就是隔離日子的一般日程了。

入境人士在帳幕裏休息等候檢測結果。(作者提供)

本以為沒有活動,會無聊悶悶的不知怎樣才過一天,原來這樣敲著、敲著鍵盤寫作,不知不覺已大半天了。

「給你看以下短文,及隔離禁足寫好的一篇啦!」我把文章傳了給劍橋的倚梅。

秋日午後,她說正在追看我們介紹的韓劇《愛的迫降》!

「好看呀,可以一口氣看下去真棒!有時緊張到連吃飯也不吃!!因為要集中精神追劇;我們盡量控制自己,一天只看兩集,否則失控。我們在英國看韓劇只是初哥,但深深感受到它的威力。」倚梅說得激動!哈,我們也多麼似被迫降呀!因疫情迫降囚室!

在英倫時我剛開始看科幻韓劇:《Alice》,多麼希望我也能像劇中女角尹泰伊那様,一瞬間可穿越到另一時空啊!

我房號是一零一七,諧音像隔離一切!但姊說:是不另隔離!

哈,數目也可各有解讀,對於隔離,不同人可以有不同的解讀和心態,有人會無聊睡懶覺、有人埋怨,而我自己就選擇要充實每一個隔離的日子。明天我已安排為陳守仁的小學生舉行故事創作的線上直播教室,與小學生分享創作心得和樂趣。而姊姊亦在線上教成人課程。手頭的電腦真是好幫手!

檢疫監察手帶。(作者提供)

這段日子,倚梅常看姊姊和我的文章,常不忘回應。她說:「你們的作家本色,隨時發揮。說得對,起碼腦袋有自由,用筆記下來。我沒有將我的腦袋記下,任由它自由奔放,發白日夢!謝謝你們在「囚」的分享。帶我們遊走於書叢間。很是喜歡你們的大作。」

知己良朋的鼓勵特別有受落,我倆雖然被隔離在鬥室,行動不得,一切似被動受困,但其實我有自己的好選擇。

紅霞風暴已經過了香港,風雨令秋意更濃了,我始終相信,無論自己身在何處,無論世界如何風雲變幻,只要我的內心仍指向真善美,親近文學藝術,就會助我扺擋困惑,掃清陰霾,走向美好光明。(寫於隔離九天 )

寫作中的作者。(作者提供)

潘明珠簡介:中英日文翻譯、香港作家聯會理事、大細路劇團董事,公職任香港康文署文學專業顧問、香港書展文化顧問。並於文匯報及校園報寫專欄,主持香港電台文化節目《文學相對論》。近著有《心窗常開》、《三棱鏡》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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