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驥伏櫪 志在千里——訪季羡林教授

李遠榮

一九九七年十月,我在北京參加第九屆世界華文文學研討會,十分渴望能拜訪心儀已久的季羡林教授。    

機緣巧合,蒙北京大學副校長郝斌教授引薦,使我的願望能夠實現。

十一月九日下午,我帶著興奮的心情來到預約地點—北京大學勺園賓館,郝校長和香港作家黃佩玉博士已在那裏等候,我們三人沿著未名湖漫步向季老的住所──朗潤園公寓。    

秋高氣爽,涼風習習,只見未名湖水清如鏡,樹影婆娑;湖中田田的荷葉,展綠疊翠,深圓寬濶;碧盤滾珠,晈潔無瑕。    

正當我們聚精會神地欣賞這「燕園」勝景時,不經不覺中已來到季老的家。    

我本以為這位留洋博士、被譽為當代中國學界的「泰斗」,一定是住在綠樹掩映的豪華別墅中,走近一看,實在平凡,與普通民居無異。    

一九九七年十一月九日,作者去北京大學拜訪季羡林教授。

季老走出來,把我們迎進一樓門樓內靠東邊的一間房,進門便是一排排書架,放置著珍貴的線裝書,簡直像個圖書館。室內家具都是五十年代的,方桌、硬木椅十分殘舊,牆上掛著一副對聯,卻很醒目,對聯寫道:

水能性澹為吾友                    

竹解心虛是我師

這大概是季老的座右銘吧!     

室內有一張沙發,是讓給客人坐的。我坐定,開始細細端詳,這位學界的「一代宗師」,他頭戴淺粉紅色的羊毛帽,身穿深藍色的中山裝,腳著黑色圓頭布鞋;清癯的面孔,襯著健康的膚色,其目光如炬,炯炯有神,雖然頭髪白了,眉毛白了,額上有些少皺紋,但談吐溫雅,思維清晰,記憶力特強,似乎比實際年齡年輕了許多。    

季老的打扮,像一位農村老伯,多過像一位德高望重的學者。    

我曾聽過這樣一件趣事。新學年,一位遠道而來的學子,提著大箱小包到北大報到。到了校門口,他想暫時離開辦點事,又怕丟失行李。見一穿藍色中山裝著圓口布鞋的老人走來,以為是學校工友。就請老人幫忙。老人很爽氣,並且認真負責看到底。學子辦完事後,已過正午方想起扔在路邊的行李,急回去找,只見烈日下那光頭老者仍呆立行李旁。次日,開學典禮大會上,這位同學驚奇地發現那位幫他看行李的「老工友」竟端坐在主席台上。一打聽,方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北大副校長季羡林。    

閒話休提,言歸正傳。    

寒暄過後,郝校長把我們二位客人介紹給季老。黃佩玉博士是五七屆北大中文系的學生,雖未經季老授課,但仍執弟子之禮,而我是黃博士的學生,我認真地說:「論輩份,我應尊稱季老為『師公』了。」季老聽後,忙說:「不敢當,不敢當!」眾人大笑不已。也許是這一陣輕鬆的笑聲,消除了彼此間的隔膜,談話更無拘束了。    

季羡林教授贈作者題字。

季老問我,年初送我的墨寶是否滿意?他謙遜地說,人老了,字寫得不好。    

我連稱滿意。那是今年三月的事了季老應我的請求,餽贈我墨寶一幀,寫的是其先師陳寅恪先生的詩:

群聚東鄰受國史,神州士夫羞欲死。                    

田巴魯仲兩無成,要待諸君洗斯恥。    

季老尊師重道,治學嚴謹的精神是值得我們學習的。    

季羡林於一九一一年八月,出生在山東臨清一個 「三代赤貧之家」。季老的父親、叔父都是孤兒,靠在棗樹林裏揀棗吃長大。季老幼年跟叔叔流浪到濟南,千辛萬苦讀完小學、中學,以優異成績同時考取清華、北大。一九三五年留學德國哥根廷大學專攻古代東方「死亡語言」梵文、巴利文和吐火羅文等,獲哲學博士學位;一九四六年返國後,由於國學大師陳寅恪的推薦,被北大破格立即聘為教授和東方語系主任,是陳門弟子中的佼佼者。季羡林是研究印度古代文化、佛教史和中印文化關係史的著名學者,對中國文化和德國文化也有精深造詣,在國際學術界享有盛譽。

進入耄耋之年後,季羡林集中畢生的文化積累,致力於弘揚中華民族的優秀文化。由他擔任總編、聚集國內一流學者編撰的大型中國文化典籍整理工程《傳世藏書》,在經過六年鍥而不捨後已出版發行。這套精選先秦到晩清歷代重要典籍,分經、史、子、集四庫共計二億七千多萬字,它是繼《四庫全書》之後二百年來最有價值的一次典籍整理,也是弘揚傳統文化的一次具體行動。    

據悉,目前他正在主持兩項浩大的文化工程,迎接下一世紀東方文化的復興。一是主編一套五百冊的《東方文化集成》,二是主編《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將當年一大批由於種種原因沒能收入的著作,重新整理出版,充分地展示了季老卓越的膽識和宏偉的氣魄。

古人聞雞起舞,季老是聞雞起筆。他勤奮一生,焚膏繼晷,兀兀窮年。多少年來他一直保持著凌晨四點鐘起床工作的習慣。那個時候未名湖還在沉睡,四周還是一片黑暗,但在天色微明時他已讀完梵文,準備看佛經了。    

季老早年即有文名,是從事教學與研究之餘,時有散文在報刊發表,並有多部散文集問世。他的《留德十年》回憶了在第三帝國那樣一個特殊的環境中,一個中國窮學生在德國著名學府苦讀的歲月,極是感人。他的散文特色是樸實、淡雅、雋永,極有情致。讀之若品名茗,若聽清音,亦如促膝談心。這和他的簡樸生活是息息相關的。     

最後,我請季老為我的新書《翰墨情緣》題寫書名,他滿口答應,並即到書房寫。    

「一代宗師」季羡林教授。

我早聽說季老「坐擁書城」,也趁機參觀一下他的書房,果然名不虛傳。這間不足一百平方米的書城裏,分割成三個工作室,分別用來從事梵文、佛經和中文寫作。三間屋子擠滿了書架,書架上擠滿了書,古今大外,各種文字的典籍資料令人目不暇接。    

少年易老學難成,一寸光陰不可輕。

未覺池塘春草夢,階前梧葉已秋聲。    

這是季羡林掛在「書城」裏的一幅借自朱子的自勉詩,也是他常用來勸勉別人的。透過這四句詩,依稀看得見季羡林老先生伏案筆耕的身影。    

參觀書房後,季老還把一本新著《季羡林學術文化隨筆》贈送給我。看看手錶,時間不早了,我們依依不捨地向季老告辭。    

在回程路上只見紅通通的夕陽像個大紅球,一條條紅色的彩霞像給天際鑲上了絢麗的花邊。夕陽無限好,它遺留給人間的是一種雋永的留戀。

(本文圖片由作者提供)

李遠榮簡介:祖籍福建南安,1941年出生於馬來西亞怡保市。1951年回到祖國,1959年考入暨南大學中文系,1964年畢業分配回家鄉當中學語文教師,1973年到香港定居。出版專著《名人往事漫憶》、《文海過帆》、《博采珍聞》、《李光前傳》、《翰墨情緣》、《郁達夫研究》、《李遠榮評論集》等二十多部。散文〈海峽兩岸一家親〉榮獲1991年《人民日報(海外版)》舉辦的「共愛中華」徵文比賽優秀獎;散文詩〈承諾〉榮獲1998年中國散文詩徵文比賽優秀獎;散文〈名人與我〉入選《香港當代文學精品》(長江文藝出版社出版);《李光前傳》名列1998年新加坡和馬來西亞十大暢銷書。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兼任香港文聯常務副主席、香港文學促進協會常務副會長、香港作家聯會秘書長等職,被聘為暨南大學台港暨海外華文文學研究中心特約研究員、北京師範大學國際華文文學發展研究所特約研究員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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