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晴
昨日備課有些疲倦,打開電視看到BS在放一九六八年版《羅密歐與朱麗葉》,正是舞會場面,那首經典主題曲一入耳,我就毫不猶疑地坐下來決定再看一遍。當年十七歲的阿根廷女演員奧利維婭.赫西不愧是「最美朱麗葉」,美得如同清晨初咲的玫瑰上的一滴水珠,看似透明卻藏了萬紫千紅。女兒回來時,屏幕中的朱麗葉正對著要指月為誓的羅密歐說:「別對著月亮起誓,因為它是變化無常的。」聽到這句,女兒問我:「她多大呀?」我回答:「演員嗎?十七歲。朱麗葉嗎,應該是十四歲。」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朱麗葉的角色設定應該是十四歲。女兒伸了伸舌頭:「哇塞,十四歲的小姐姐好厲害!」我笑了起來,厲害的是莎士比亞,當然那個時代的人也的確是早熟些。
小傢伙拿了塊月餅,叼在嘴裏回她房間寫作業去了。那盒月餅是先生同事送的,盒子蓋上畫著嫦娥,衣袖和兩條飄帶隨風舞動,秀髮卻是一絲不亂。她兩頰粉紅,明眸欲訴,看不出是喜是憂。
「嫦娥奔月」,在月餅盒上很常見的那種。這個傳說有很多版本,被逢蒙逼迫,無奈吞下仙藥是正版,除此之外還有「拋夫獨吞版」、「后羿贈藥版」、「拯救黎民版」、「后羿不忠版」等等。無論哪個版本結局都是嫦娥孤獨地生活在廣寒宮,陪伴她的唯有搗藥的玉兔。小時候以為桂樹下的吳剛還可以做個伴兒,後來才知道原來吳剛也是個孤獨的人,一生砍著砍不完的樹,反反覆覆。兩個都是神仙,一生很長很長,可以一直活下去,也一直孤獨下去。
月亮有陰晴圓缺,蘇軾嘆一聲「此事古難全」;廣寒宮冷,向滈吟一句「寂寞廣寒宮殿」。月亮多變,月亮清寂,但人們依然喜歡月亮。也許多變和孤獨與人性太過相似吧。
月亮屬於夜晚,而夜晚更適於思念和面對自己。與月亮相比,太陽實在太耀眼了,它代表著白晝,過於熱鬧,過於喧囂,讓人們在光亮之處總是不自覺地掩飾自己,總是全力以赴,彷彿穿上了紅舞鞋,想停卻總是停不住。而夜晚則可以悄悄地將自己的心從軀體中拿出來,讓它自由地散步,去思念一個人、一個地方、一首歌或一句話。
四面是黑寂寂的一片,當你抬起頭來仰望天際時,能看得最清楚的就是月亮,它無疑是皎潔而明亮的,卻絕不似太陽般晃眼。你可以長時間直視它,邊凝視,邊思念和回憶,於是它就漸漸地變成了你想念的那個人、你懷念的那片土地、你心中放不下的那段故事。月亮就成了你的情結、你的情愫。「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月是隨時在變的,古今不變的只有一種東西,就是人的情感。
所以人們才會如此喜愛圓月。無論月亮的形態有多少變化,它終會有一天變得那麼圓滿。或者說,因為有「虧」才更珍惜「盈」,因為多變才更珍惜安定。圓月給人們帶來的除了團圓和幸福感之外,還有對未來的期待和對苦難經歷的慰藉。
月亮畢竟是浪漫的,所以儘管朱麗葉對羅密歐的指月起誓提出了異議,但兩個年輕人終究還是在月光之下立下了誓約。
月亮畢竟是充滿期待的。或許嫦娥與吳剛在多年後的傳說中,可以在月圓時一起喝喝小酒,聊聊家常,互相做個貼心的好鄰居呢。人只要心裏存了希望,這個世間又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呢。
「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明月如鏡,好似照見我的一縷青絲漸漸增添了霜色,無聲地落在心頭,緊緊打了個結,就再也解不開了。我永遠的鄉愁啊!
吃口月餅,略慰鄉愁吧。
選了一個棗泥的正要入口,忽想起一位商家朋友,她說想嘗試把月餅製作成心形、花形,或可愛的小動物型等。我說好啊,您的新商品叫什麼餅都行,就是別叫月餅!哈哈,理由還用說嗎?月餅月餅,不圓不是月餅!
團圓、圓滿、月圓、人圓。
人的願望從來都是一樣的,不是嗎。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於名古屋鴻隱閣
趙晴簡介:翻譯家、旅日詩人。現居名古屋,一邊在大學教書,一邊寫作。出版物有譯著、詩集等多部,亦寫散文、隨筆。個人詩集《你和我(趙晴詩選)》(上海教育出版社)出展二○一六年「書香上海」上海圖書博覽會。譯著:《耶律楚材》(陳舜臣)(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隨緣護花》(陳舜臣)(中國畫報社)、《近代都市公園史──歐化的源流》(白幡洋三郎)(北京新星出版社)(監修校譯)。日本華文女作家協會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