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那邊

彌   

昨晚,風嗚嗚地吹了一夜,我依舊很早起來,打開二樓的窗子,晨風從外邊溜進來,感覺沒那麼燜燜黏黏的了,似乎有了一點兒秋的味道,早晨的空氣是安靜和新鮮的。

遠處傳來「咕咚咕咚」電車的聲音,清晨早上的第一班車呼嘯而來,又隆隆而去,家在離京王鐵道線不太遠的地方,白天因為有各種各樣車和人的聲音,幾乎聽不到這種純粹是電車運行的「咕咚」聲,但清晨,其他還都在一片靜寂中,電車每三、四分鐘左右的間隔,清晰地呼嘯而來,又呼嘯而去。

望著窗外籬笆牆上依舊茂盛地伸展著手掌大的綠葉和開滿黃花的絲瓜藤……

今年四月開學以來,一直都是在上網課,已經很久沒有去坐清早的電車了……我倒了一杯清茶,在桌前坐下來,打開電腦,卻跳出來一條提醒,哦,今天是大弟的生日。

在家鄉,我們原來的一家五口,就只剩下大弟一個人了,他總說:「我們不能都走了,得有人守著父母的墳墓」。

年輕的時候,不想那麼多,看到有扇通向外面的門,就擠出來,可是那時不知道,擠出來的人就像從樹上被吹下來的樹葉一樣,是無法再擠回去的,樹會每年長出新葉,再怎麼留戀在樹上花開鳥語的時光,也是無奈。

大弟和我只差一歲半,童年的時候就是好玩伴。文革期間父母都不在家的時候,大弟和我就成了兩相的依靠。只不過作為男孩子,免不了比較調皮,經常會在學校的家屬院裏因為一些小事招惹到別人,挨了拳頭又打不過,跑回來向我哭著求助的時候,我卻恨他一個男孩子這麼軟弱。

我們姐弟的軟弱其實是遺傳了爸爸,後來知道軟弱文靜的爸爸只是太善良,太善良的人在弱肉強食的社會是沒有多少生存空間的,或許性子剛烈的媽媽一直都是恨鐵不成鋼。

那時,大弟會經常給我們枯燥沉悶的家裏帶來一些意外的驚喜,今天是一隻小兔,明天又是兩隻小鴨或小鶏,我們還一起養過一隻小狗……那只被喚作「虎兒」的小狗,不知道大弟是用他的什麼寶貝換回來的,虎兒陪著兩個八、九歲的孩子渡過了的那兩年日子,一直到現在都歷歷在目難以忘記,現在想來,在那個「黑七類」子女十分壓抑和被欺辱的年代,那些小動物就是治愈孩子心靈的最好的方法了。

我給大弟發微信,「生日快樂」!

知道大弟一直都是清晨早起的習慣,過去家裏還用蜂窩煤爐子的時候,我晚上看書睡得晚早上起不來,輪到我生爐子做早飯的雙日,實在是受刑一般,上鋪的大弟就跳下床幫我,有時家裏沒有煤了,他就盼著刮大風,秋風一吹,碩大的校園裏的樹就會有很多枯枝被吹下來,清晨早起去撿回來,也能弄出兩碗熱粥來,儘管會弄得他滿臉灰,他的眼睛卻是得意和笑嘻嘻的,在生活的技能上,大弟是個挺行的人。

大弟很快給我回短信:「謝謝姐姐,這麼早……」

我自己卻有些無奈,我在終於可以不用早起趕著上學,不用趕著上班,不用趕著送孩子的時候,反而每天無法多睡一會兒了。

 「姐姐也年紀不小了,多保重自己啊!」大弟說。

我望著窗外籬笆牆上依舊茂盛地伸展著手掌大的綠葉和開滿黃花的絲瓜藤,告訴他說,清早的絲瓜花特別好看,都挺拔的聳立在那兒呢!

只看到那些淡黃色的滿開的絲瓜花,心裏在清晨就已經充滿了喜悅。

大弟笑起來,他一笑,腮上就出現兩個淺淺的酒窩,那是我小時候非常羡慕和嫉妒的。

「開漂亮花的不結果,看來你還沒摘到絲瓜……」

我與大弟最不同的,就是他總是求能吃的果,而我,其實只看到那些淡黃色的滿開的絲瓜花,心裏在清晨就已經充滿了喜悅。

大弟原本是打算今年的二月來日本和我們團聚的,簽證也早在去年年底就簽好了,說過了農曆春節就來。

然後,新冠肺炎的疫情就蔓延了,就封城了,說再看看的時候,飛機就停飛了,一直到了現在。

我想在微信上給大弟送個紅包,說讓他今天好好犒勞自己一下子,卻怎麼也發不出去,而上個月,我還剛給國內的女友發過呢!微信反饋來的信息說,我必須重新登陸國內的身份,還要與國內的銀行賬戶綁定……

看來,大弟今天的生日我只有動動嘴巴祝福別無他法了,有點兒鬱悶,那頭,大弟卻送了一張還冒著熱氣的圖片來,剛煮好的一碗麵,有肉絲,有青菜,還有一個白白的荷包蛋。

大弟給自己煮了一碗長壽麵,就像以往他煮給我的生日麵一樣。

生日吃蛋糕原本不是中國人的習俗,長壽麵,對了!

我快樂起來,跟大弟說:「看起來蠻好吃啊」!

大弟笑起來,很開心,腮上又出現淺淺的酒窩。

我打開了電視,日本在今天新首相就任,與大弟生日同一天,九月十六日。

呵呵,生日快樂!

(本文圖片由作者提供)

彌生簡介:和富彌生,曾用名祁放。出生在山東。日本中央大學文學碩士。代表作有詩集《永遠的女孩》、《之間的心》和散文集《那時彷徨日本》。世界華文女作家協會會員,日本華文文學筆會副會長。日本華文女作家協會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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