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送別

彌生

今年上半年的網課終於結束了,我開始為學生們打分數。往常每次做學生的成績評定的時候,都會很仔細很小心,除了期末考試的卷面成績,曾出席了幾次授課,交了幾次作業,會話練習情況、課間互動等等也都在綜合評價的內容裏,不會僅僅因為期末考試沒能參加,就把學生一個學期的努力都否定了。可今年,因為新冠疫情,只能利用網課的形式,而這個大學所用的軟件,因為要通過教務系統的監管,不能與學生直接面對面交流,就得像盲人摸象似的一回又一回地嘗試……這邊,我心情惶恐,不知道自己費時費力的課件課目是否令學生看得明白。那邊,學生也惶惑,剛開始時問題一個接一個……好在學生們年輕,他們比我更快地學會了操作,也更快地適應並完成了這個不同尋常的春天和夏天裏的課程。

年輕,這兩個字多麼美好和讓人羡慕,因為年輕,所有的困難和不習慣都好克服……我這麼想的時候,偏偏又有一個年輕的生命自己選擇在這個七月離開這個世界。三浦春馬,和我女兒一樣的年齡,沒有對銀幕上的帥帥的自己有任何留戀,沒有對疫情裏的塵世有一句告別,就消失了……

我好心痛,很多人也會是。

年輕,這兩個字多麼美好和讓人羡慕,因為年輕,所有的困難和不習慣都好克服……

今年,除了疫情,以及由此波及的經濟停頓、公司倒閉、飛機停飛、店舖停業以外,更多的是很多人的生命消失,我每天看著他們變成了一個個的數字,由小變大,由開始的心驚膽顫,到隨著時間的流逝,已經產生了數字疲勞甚至有些麻木。那些數字──那絕不僅僅應該是數字,那都是一個一個的人、來自於一個一個的家庭,那個家,會因為他的消失就消失了愛、消失了歡樂和支撐,無論這種生命的消失是被動還是主動……

每個生命其實都在受著煎熬,無論塵裏還是塵外,而還活著的我們,也是。

窗外,梅雨仍在滴滴答答地下,陽光偶爾透過雲層,雲層很厚,光線很艱難地透出來,空氣有些鬱悶。

我也很鬱悶。

國內的表弟來微信說讓我寫幾句悼詞,說前天去世的姑父,今日送葬,我抬頭看了一眼日曆,今天七月二十二號。

我都覺得今年以來的大半年已經被歷練得對生死淡然了呢,打開電腦,坐在桌前的時候,卻還是會感到崩潰。

那個當醫生的姑父就這樣離開我們了?離開形影不離的姑姑和可愛的小孫女們,離開他工作的醫院、離開他求學和生活了許多年的城市?我甚至沒能在他躺在病床上的這兩個月裏,去看看他。不過二千公里飛機飛三個半小時的路程啊!

我淚流滿面,我無語凝噎,我被困在疫情依舊嚴重的東京,我無法前去送別這個我非常敬重和感謝的人,我好悲傷……

人生裏,能遇到姑父這樣的人的機會不多,現在,竟然只能用這段文字來送他,實在是難過和無奈。

爸爸走後,姑父一直像一座大山,聳立在我和所有親人們的心裏,可以依靠,可以安心,可以為我們帶來綠蔭和生機,可以用醫術緩解疾病和痛苦,現在他卻離開了……

我卻無法送別……

我想姑父一定知道我們有多麼依戀他和捨不得他,姑父也一定知道親人們有多麼愛他和敬重他,他也絕對捨不得姑姑、孩子和所有的人,姑父用他的一生守護了那麼多人。

我卻無法送別……

依舊是無法送別。四月裏,我無法送別我親愛的老師,現在我也無法去送別姑父,我像一隻困獸被困在「疫情」的籠子裏。

今天日本終於開放了國內旅遊,但東京除外。

今天東京又出現了二百三十八人的被感染者,都知事小池百合子女士說,接下來的四天連休,讓我們好好呆在家裏。是的,整個東京也被困在「疫情」的籠子裏了。

我燃起一炷香,為所有消失了的靈魂祈禱,我希望那些離開塵世的生命都在去天堂的路上,走的順利,走的平安,走的祥和安心。

我祈禱天堂沒有疫情,沒有水災,沒有這樣失去生命感到的悲痛和無奈,當然,也一定沒有這樣的無法送別……

 

  (本文圖片為資料圖片)

彌生簡介:和富彌生,曾用名祁放。出生在山東。日本中央大學文學碩士。代表作有詩集《永遠的女孩》、《之間的心》和散文集《那時彷徨日本》。世界華文女作家協會會員,日本華文文學筆會副會長。日本華文女作家協會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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