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封城到解封的哈佛反思

張鳳

春天原應是百物復甦，生機勃發，花氣襲人，惜乎新冠病毒所向披靡，感知都成雨雪霏霏，二○二○年──愛您愛您──的鮮活艷色意象，彷彿滿目即呈奇幻凋零枯萎的荒原。

在這居家令，棲息中，似乎禁錮得不生不死，心中漫溢希望之幻滅和惶恐，寂寥好似冰原，充溢形骸內裏崩裂的可能，選擇口罩的微窒息或不選的巨悲壯，隱然可見眼前的世界奄奄一息。

光看著報憂新聞，真像世界末日。一百零二年前西班牙流感，世界亡者五千萬，美國達六十七萬逝者。武漢封城到解封，共七十六天，到那天為止，美國新冠確診四十二萬，逝者一萬四千，持續飆升，全球擴散一百八十多國，三十多億人就地隔離，似天文數字，急需祈福不憂不懼！能像歷史上許多天災人禍一樣，終歸快至平息的盡頭！

病毒風險泛濫著悲歡離合的陰霾，為愛告別妻兒的醫生，不擁抱兒女父母的醫生媽媽，天空也籠罩著無邊的哀痛，面對未來生命的不確定時，特別脆弱，在濃重的渾噩之中，步步求生，向死存活。

保持六呎的社交遠距，人人不能彼此摟在懷裏，貼身相擁，頓成無靈魂冷漠的幽靈，全民陷入焦慮危機。醫護說要維持七小時的睡眠，否則深沉睡眠少，免疫力低，怎麼能呢？兒媳女兒看我頻發示警，安慰我都已照做，請我放鬆靜坐默想，或做瑜珈調息，不要太過沉浸於消極報導，造成自我身心神不寧。

病患迅速飆升的是大紐約，就包含寧兒女婿外孫所在的紐澤西，那是熱點，恐慌的是新添的外孫才滿半歲，五歲的姐姐又弱……疼愛的兩寶貝每每凝視著我，那澄明雙眼，眼白皎潔似晴天──那無雲又無風的美東純淨天空，這就成生命延續飄搖，茫然失措中，雲端含飴弄孫的視訊之外，時時湧現的惦念和唯一甜蜜的撫慰。

遠兒兒媳雖在風吹草地見牛羊的弗吉尼亞山間任教，但他卻因開會等，曾在二、三月間，於爆發疫情的波士頓和華府間飛來飛去，嚇壞我僅能在完滿結果中，祝禱吉祥。所幸揚兒兒媳居近又謹慎。

赫然在目台灣校友會傳訊同學自述「住紐澤西州養老院的九十五歲表姑，因見了大陸落地三週教友來拜訪，五天後就發燒和咳嗽，但是未做測試，一星期後就在昏睡中仙去。期間六十五歲健康應該穩妥的兒子，從達拉斯飛來探望，那時養老院已經限制探訪，但因是外州來，所以通融。表姑安葬，只有她兒女及女婿參加。晚上兒子飛回，傳送消息，後來也得了，回去才五天也逝去，本來相對健壯的，還是逃不過。電話得知其女兒女婿也確診，狀況還可以。另有位朋友近日常來幫他們忙，回家也咳嗽。」測試很重要，想到可能多日飄浮的氣溶膠，那些同院或同班飛機的其他人，都會為他們怵目驚心。

曾聽婆婆說在SARS期間逝者，只允許防護裝備人員為其沐浴淨身，不得見最後一面，由太平間直接拉往火葬場，慘烈！不幸今春，我的一位兒女親家五年前中風復健尚可，竟也因此疫常外出，中招頭疼欲裂劇烈嘔吐後，倏爾消亡，無喪禮直接火化成灰，能不悲戚大慟。

意識到怎能在自我隔離中沮喪萎靡？鼓起餘力，再來錘鍊寫作，泰然抗衡這個看不見的敵人，也因眼見一州州，一城城都失守，成為凝凍的無人狀態……先與歷屆海外華文女作家協會會長們探討方案……在此病毒也全球化的狀況下，步步為營……又協助多次捐助醫療火線。

我們也許沒得，薄迦丘一三四八年《十日談》中，黑死病瘟疫席卷翡冷翠，十萬喪生的暗淡之下，可以去的晶瑩噴泉，清涼綠蔭的勝景避疫。但我們依然可用：境界精深扣人心弦的文字在劫難之際，影響文明社會。

三月初，因跨國生技公司Biogen之前在波士頓舉辦百多人國際會議，不慎錯失防衛歐洲返會者，爆發數十位染疫。真是木鐸警鐘，終於上千人的亞洲研究協會AAS，波士頓大會取消，確為明智之舉，解開多少位師友的焦灼，很為他們捏一把汗。

哈佛巴科校長，三月上旬十日做出艱難的決定。言及重大變化，春假後學生不返校，雖稱校園保持開放的狀態，大學部和研究生將開始上網課；嚴格限制勸阻二十五人以上的會議和活動。

哈佛六千學生十五日前搬出宿舍，他們告訴我，即刻遷空。如果學生無家可回，可聯繫院校宿舍辦公室妥善安排。校長希望能夠得到理解：「知道讓你們遠離朋友和教室很困難。為了保護學生，也是保護那些更易染病者。」帶動藤校與其他大學，跟著一校校都關閉。

 機場斷航，哈佛叫停，居民蟄居，二十二日春假之後，師生開始居家避疫網課，如王德威教授就以Zoom教學《文學與危機狀態》……其他教授亦然。

木蘭台菜、中國城……等送貨的中菜市場及餐館，終為顧慮而關店，不送外賣……關閉長時間再啟。一時用美國網購或自己出征上街，盡力烹製些增強免疫力的菜，應對曠日持久戰，不知何時才到頭？連悠久的大波士頓區中華文化協會，我們社團打太極拳、八段錦……，也用上了Zoom由班長伉儷及做為老師的外子帶領。十年前期許為世界打造更優異的視訊平台，山東人執行長袁征Eric Yuan，創立了Zoom，百業衰頹股票皆跌，他卻獨漲！

哈佛二○一八夏天上任的勞倫斯．巴科（L. Bacow，白樂瑞）校長及夫人在三月二十四日週二電郵中，向全校宣佈；他倆也感染病毒，將隔離休息康復。並由哈佛公共衛生部門，聯繫排查在十四天內與校長接觸的人。到二十四日為止，哈佛也有十七人確診。四月六日，六十九歲的哈佛校長伉儷終能痊癒，在驚濤駭浪中，多少算點希望的苗頭。

謙和近人的巴科校長說：「病時見電視播報自己確診，有如靈魂出竅」。他密歇根州人，曾任麻省理工學院二十四年教授，校監和學術委員會主席。再為塔夫茨大學校長，父親是東歐大屠殺的難民，母親是波蘭奧斯威辛集中營的倖存者。他是移民後裔，視野不同。

在病疫核心的紐約，步父親後塵成為紐約州長的安德魯．庫默，是政治世家，其弟CNN主持人克里斯電視採訪時，還閒扯鬥嘴，兄弟誰是媽媽最愛，弟弟確診隔離病中仍堅持直播，州長原爭要自由，比起西部等地遲遲不下居家令，但看三月二十七日前後都發表動人演講，算亡羊補牢，冀望快轉危為安。

州長果斷說添置呼吸機，不放棄任何生命，但即使再努力也不能救下所有人，重症者常是最虛弱，也是我們本能最想要保護的祖父母、父母姑姑舅舅等親人。「每次我都會對支援的國民兵保證：永遠不會要求你們，去做我自己不會去做的事。你們處在歷史緊要時刻……也許十年後，你對子孫講述今天的事蹟，會熱淚盈眶，記起多麼奮勉依然痛失的生命……為你們的犧牲而驕傲，感激你們使得紐約人有了信心，我很自豪，再次與您們共同戰鬥……」頓時讓人意會：他有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領袖擔當。

災厄連綿不絕，堅持到三月下旬，暑熱的南半球澳洲，也頒封國嚴令，阻檔外來者。禁止百人以上的餐宴，婚喪大事不得不延期，而且明星湯姆．漢克夫婦在那兒感染，氣餒病毒的無懼暑天。

已屆三月底，聽得紐約和星馬老少師友告訴我，居然在此儘量避開醫院，免得交叉感染的關頭，得了盲腸炎，萬幸都痊癒出院。

 冷不防美國聯邦緊急事務管理署FEMA，在四月初竟向五角大廈的國防部提出：備好十萬個屍袋的請求。通常這是為戰區備用。見傳來影片的特長冷凍貨櫃中，接納的排排屍袋，不寒而慄。

清明，深深祈福不能親叩的天上親人，還有世上犧牲的救助者及染疫者化險為夷！離鄉四十多年，我們近常往故鄉，回到楊梅的客家莊，去祭祀公公以上的祖先，應邀穿街走巷，拜望留鄉翻建花園洋房的親戚家，衷心欣賞桃花源。幸而台灣不乏縝密防疫的經驗，又有規格的口罩生產能力，還能堅持在家，是愛護自己和親人朋友！

全球的生命，其實是同體大悲的命運共同體！一月二十三日後，武漢……大陸各地封城，在歐美，或因政治選舉自私，傲慢不積極合作應對，也可至像英國的佛系防疫群體免疫？激發了公民自救！而至查爾斯王子和英相均確診……也有許多周遭的人，都覺得那是遙不可及之事，雖熱心捐助……未料竟然成為需要雙向救援的人道危機！深思無緣大慈自己的主觀必須遠瞻……

因拜網際網絡之賜，有了抗疫史上，未曾經歷過的快捷精彩守望相助，到武漢解封日，能有八萬上下的志願醫護挺身而出，近悅遠來獻身紐約，許多值得讚揚的英雄事蹟，犧牲確實可歌可泣。但仍有網絡無法獲得全面的信息，專家應對虛假資訊瀰漫，比抗疫本身更艱難，或造成嘲諷分裂，實則五十步笑百步，起碼應做到設身處地，避免幸災樂禍，隔岸觀火的看客心理。

看大紐約，及我們紐英倫，全面淪陷，及早有疏忽的意、西、印度、伊朗、巴西……等地的病毒蔓延，卡車運屍的慘烈……意大利人卻打開陽台，歌唱起來四鄰風從，歌聲心連心的傳唱而去，不脛而走……幾次潸然淚下難止！

新冠疫情風聲鶴唳，以我們難以言喻的方式，改變我們生活的型態。為草木皆兵中，更安然起見，我們回到郊區避疫。有說病毒可擴散六至九呎，但懸浮二十四小時，誰也不知這段時間內電梯或空場中……那些人經過呼吸，總之未來的禍害還未知，或許如候鳥秋冬再來……。誰知道呢？多少要務，就此永遠得用視訊開會。

這個春天，實在有極傷痛的疲憊及無力感。天命於己不著一塵，乘風而去之前，再得為受難眾生或子孫想一想：究竟頑強新冠病毒是怎麼出來的？反思極地冰川暖化永凍層解凍，古老的病毒，及有毒物質汞、碳、甲烷等也隨之釋放……珍稀物種絕滅……等生態關懷，該如何永續發展……我們渺小的人類，同此寰宇皆為客，如不謙謙以心懷蒼生之視野，觀其安危，真擔心因果循環，自取淪亡。

 天意弄人，生於和平的我們，都未料到還是在人生的歷程中，遭逢了如此驚心動魄的亂世疾疫，如紐約之揚聲：這次戰役是場馬拉松，不是短跑，但我們會跑完！不單想用愛心點亮哈佛大學及波士頓，也期以愛傳遞世界！

寫於哈佛大學

張鳳簡介：哈佛中國文化工作坊主持人，北美華文作家協會副會長，海外華文女作家協會副會長、執行長。獲華文著述獎文藝創作散文類第一名、兩屆文學類博客獎。曾任職哈佛燕京圖書館編目組25年，女作家協會審核公關委員，密西根州大碩士。主持百餘文學會議，研究哈佛文學文化。

入選世界華人學者散文大系、全美40風雲人物等文選。持續應邀北大、復旦、台大、師大、政大等名校，中港台歐美演講。著有《哈佛問學30年》、《一頭栽進哈佛》、《哈佛問學錄》、《哈佛緣》、《哈佛哈佛》、繁簡版《哈佛心影錄》、《域外著名華文女作家散文自選集──哈佛采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