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德錦
時間的本性
時間以什麼方式延續
好叫人人以相同的方式把握？
像遊戲，有人說，有開始
也有終局，然後新的遊戲再開始；
或是輪子，有人說，上世紀的馬車
留下一行斑駁的轍跡，時代的腳步；
下世紀的汽車低聲邁向
一條平滑順暢的柏油路；
畫家說，時間褪去的色彩
給風景捕捉了；攝影師也叫道
時間是一座建築，看看這些
尖塔：人的勞作可與天比高；
時間也能栽種任何東西，甚至
能培植時間本身，園藝家
在一株古樹的綠蔭下沉醉：
時間是種子、果實和花。
但也像睡火山活躍起來，
歷史學家補充：他剛剛
發現一個古國，「時間的秘密
就刻在幾塊石頭上！」
老人頹顏灰髮，迎來青春的臉孔。
時間在他們心底有不同的節拍。
還有比賽，指數，紀念日等等。
對於我，時間是一條難馴的河，
它擴張，扭曲，吞噬，不斷分裂：
父親身後十四年，他的孫女兒才出生，
雖是親族，卻没有現實的交集，
一截在這頭，另一截在那邊。
這樣的斷裂近乎殘忍，卻是時間的本性，
由他的兒子、女兒的父親
在寂寞的夜空下
用支離破碎的記憶把它們相連。
月和泥土
流浪得久遠
不再認得走過的路
要維持平衡和不斷的迴轉
得把重心交予你
一個水晶球，炯炯的淺藍
曾爬上這地表最高峯
也曾落到深谷中
落到海面呼應著潮汐
而你舉頭只看見
上弦，是緊繃的弓
下弦，是半掩的臉
盈虧往復，說不盡的世相
無數的你和我，縱使相識
彼此的時空不可穿越
命運把我和你捆綁在一起
隔空守望，只一瞬間距離
就讓我從太陽借取一分烈燄
慢慢冷卻為清輝
在銀光交錯的泥土上
幻作此生不斷追溯的河源
水和岩層
時間如水，在身邊流過，切膚之涼
時間如水，你也是水，這麼容易切入
自己所屬的世界。水是立方體
一個個緊靠，無數平行的宇宙
像隔了一道水簾，簾外
有人在牧歌的田園躺臥
有人走在戰爭的泥濘上
這是未來，未來是水
過去的時間是石頭，是岩層
堅硬得不可再次回轉，進入
即使你僅僅打算
回到這個霧靄的清晨，回到
昨日燦爛的陽光，回到
本來屬於你的：青春
鑽礦一般的夢，回不去了
不能再擁抱自己：
一塊石頭，黝黑無光
就伸手到水簾外穿透另一個宇宙
在田園，在戰地
看誰伸手接過你遞上的花束
（本文圖片為資料圖片）
陳德錦簡介：香港作家及學者。早年與友人組織「新穗文社」、「香港青年作者協會」，出版《新穗詩刊》及《香港文藝》等刊物。曾任教於中學及嶺南大學中文系等。香港浸會大學博士。著有散文集《一枕酣眠》、《身外物》及評論集《中國現代鄉土散文史論》、《宏觀散文》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