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目光中前行

房小鈴

在昏昏沉沉的時光中,彷彿又回到了小時候。那時,陽光暖暖地灑在身上,爺爺背著我,穿過村莊,穿過校園,穿過時間長長的廊道……

臨別時,爺爺默默注視著我,眼中深藏著不捨與期望,那目光似乎在說:「乖孫女,我只能送你到這裏了。」

記得剛讀上大學時,由於初次出遠門不熟悉路線,錯過了唯一一輛能直通到家裏的車,只能匆忙跑到客運站買票回市裏,然後再從市裏轉坐私家小巴車。一路上,車隨著蜿蜒曲折的山路搖搖晃晃,仿若我此生坑窪不平的人生,但好在一直有雙強而有力的大手托著我前行。

由於剛下過一場大雨,河水漫過了羊腸小徑,我捲起褲腳涉水而過,高興地喊著「阿公」。爺爺聽到喊聲後,歡快地應和著,只見他拄著長長的拐杖,步履蹣跚地朝我走來,啞聲說道:「你回來了。」望著爺爺蒼老的容顏,不禁潸然淚下。

我不知道在那漫長的十多個小時裏,爺爺是如何擔驚受怕的。直到後來,妹妹告訴我,爺爺在佛前為我一次又一次祈禱。

自奶奶病逝後,我們便是爺爺活著的「盼頭」,那時我讀初一,剛辦完奶奶的喪事不久,又恰逢伯母生病住院急需用錢,可家裏積蓄所剩無幾,已是捉襟見肘。只見伯伯冷哼一聲,轉身走了。

那天夜裏,爺爺在屋中沉默了許久許久,背影在昏暗中顯得消瘦而孤獨。我輕聲喊了句「阿公」,心裏像被針紮一樣疼。爺爺望著我,聲音喑啞:「要不是想到你還小,我真想跟你奶奶一同去了。」

那時年幼,不知如何安慰爺爺,只能把臉埋在他的臂彎裏放聲大哭。

爺爺這一生真可謂是時運不濟,命途多舛。年少時,曾祖父因「地主」身份,便被「淨身出戶」,自此爺爺開始了艱苦的生活。

閒空時,年老的爺爺回憶道:「那年的冬天可真冷啊!冷到整個人偷偷鑽進別人收割好的稻草裏才緩過來。」為了生計,爺爺擔著兩籮筐煤炭,赤腳踩過落滿霜的山路去集市裏賣。爺爺說,那年他不過是一個十來歲的孩子。或許是那年凍傷了腳,或許還有更多的苦難疊加,導致爺爺在往後的冬日裏都不愛穿襪子,他說:「腳已經感覺不到冷了。」

當爺爺將生命中的重負烙印在那雙如老樹皮般的手上時,我看到歲月的風霜無聲地帶走了他的活力,掩蓋了他的傷痛。那雙被歲月磨礪的雙手,雖然如貧瘠的土地,卻是我心靈的豐饒樂園,因為這雙佈滿老繭的手掌上,交織的紋路清晰展現了一個生命的成長軌跡。每次握住爺爺的手,都有種走過千山萬水後的滄桑,而正是這雙佈滿老繭的的手,一直梳理著我那日漸豐滿的羽翼,引領我在人生的道路上不斷前行。

屋前的梅花開了又落,直至流光染白了爺爺的青絲,才知歲月無聲也讓人害怕。回學校前,爺爺悄悄喊我進屋,只見他坐在昏暗的燈光下,用如乾裂河床般黝黑的手,慢慢地將藏在木櫃後面的板塊拆開,然後在木板縫隙裏拿出一疊皺巴巴卻又工整的人民幣,遞給我當生活費。奶奶走後,生活更加清貧了,每一分錢都是省之又省。想到這,不禁眼眶泛紅。

臨走時,我堅持不要爺爺送,但他執意送我到村口的小路上。我說:「阿公,回去吧。」爺爺輕輕點頭,我們都努力克制著,不讓眼淚滑落。寒風撲面,我被村莊擋住,爺爺看不見我。一會兒,在村莊的縫隙,我看見了爺爺。他轉到了梅林叢中,站在空稀的地方,向我遠望。爺爺已年老眼花,他能不能看見我,我不能肯定。可爺爺一直站著,望著我向村莊外走。透過村莊,透過梅林枝葉。我忍不住回望,才知回頭看老了年華。

爺爺站在寒風中,身形佝僂,白髮蒼蒼,如同皮影人鑲嵌在天地之間。爺爺不可能看到我了,但他知道,這條路上,有他的孫女,有孫女的地方,他的目光就不會缺席。

我從未問過爺爺,為何總要目送我遠行。我也不知道,爺爺那時在想些什麼。我問過自己,爺爺目送我,他在想些什麼呢?或許每個人表述愛的方式不同,但我知道爺爺的答案,一定比別的爺爺內容更多。原本應該站在我身後的,是父母,而如今,只有爺爺,所以他的愛是超負荷的。

如今爺爺已到耄耋之年,如爺爺所願,我在城裏成家立業了,但我知道,爺爺的目光從未離開,仍然順著我前行的路,延伸到生命的盡頭。

本文圖片為資料圖片)

房小鈴簡介:中國文學碩士,廣東散文詩學會會員、廣州市作家協會會員,作品見於《中國民族博覽》《廣東教育(綜合)》《香港作家》《聲韻詩刊》《北方文學》《青年文學家》《廣州日報》《湛江日報》等雜誌刊物及網路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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