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在時光裏的擂茶

房小鈴

家鄉林深水美,漫山遍野的茶樹頗為壯觀,原始的生態環境和溫潤的氣候,促成了當地人淳樸恬淡的氣質,也孕育出了擂茶的別樣風格。流年撫過回憶的塵,藏在歲月裏的溫暖在茶氣氤氳中漸漸明晰。

還記得兒時家徒四壁,經常吃了上頓沒下頓,常常是煮一大鍋白粥,再配上一碗鹹菜十幾個小孩分著吃,在難以下咽的淚光中,我總不明白為什麼奶奶做的飯菜總比別人的鹹。直到長大後,我才明白了奶奶的良苦用心,在那窮得揭不開鍋的年代,吃鹹一些就能多喝幾口白粥飽腹吧。

那年月,擂茶是一件很奢侈的事兒,因為耗時久、用料多,只有我們實在沒有食欲的時候,奶奶才會開始擂茶。從奶奶答應給我們擂茶的那一刻,我們就開始翹首以盼了。等吃的過程是非常折磨人的,但無疑又是幸福的。只見奶奶搬來一張竹矮凳坐下,用腿夾住色澤古樸的陶製擂缽,一隻手順勢將配置好的茶葉、花生、芝麻、薄荷一一放入缽內,然後用手握一根用茶樹幹所製成的擂杵,力度由重到輕沿著缽內壁逆溝紋慢慢研磨,頻頻舂搗,直到旋轉磨成茶泥後,倒入一壺滾燙的開水沖泡,再倒入少許高山茶油,並用擂杵攪拌稍許,甘潤芳香、色如琥珀的擂茶就製成了,但這僅是「淨茶」;如想更加美味,還需放些眉豆、再炒一些蘿蔔乾、甘藍菜、青蔥、生薑等佐料混合炊熟的白米飯倒入「淨茶」中,這樣的擂茶既有茶葉的甘味,又有芝麻、花生、豆子的清香,也有生薑的辣味,若再佐以炒米、花生米、豆瓣醬、菜脯等,一桌集香、甜、脆、辣於一體的擂茶宴便應運而生了。

這樣一鍋泡在茶裏的飯菜,聽起來有些雜亂,但吃起來卻是清爽可口,饒有風味,令人胃口大開。特別是到了每年正月初七,家家戶戶都吃擂茶,因是初七,村民便約定俗成用七種菜做擂茶,故稱「七樣菜茶」。七樣菜茶一般取韭菜、蘿蔔、春菜、蔥、芹菜、大蒜、厚合菜等。而選取這七樣菜的寓意極深,如韭菜俗稱久菜、長生菜,與春菜一樣取「長年回春」;蘿蔔取「清白」;蔥取「聰明」;芹菜取「勤勞」;大蒜、厚合菜取「諸事合算」。每次吃前長輩總要說:「新年回春、闔家清白、聰明伶俐、勤勞儉樸,諸事合算,百事無忌。」

隨著經濟的發展,雞鴨鵝魚肉已走進尋常百姓家,用老人家的話講「天天比過年還豐盛」。雖然每日大魚大肉,也注入了新品「珍珠奶茶」,但在日常生活中,鄉村「下午茶」的頭號之選仍是「擂茶」。每晚與街坊鄰居或是三五個好友聊天時,便約定好去哪一家吃「擂茶」。在這裏,請吃擂茶是最普遍的待客禮節,而熱情好客的奶奶,總能招攬一群人來家裏吃擂茶,只見她熟練地將熱氣騰騰的擂茶端到客人面前,笑臉盈盈地招呼他們坐在一桌,邊飲邊嚼,邊扯家常。一碗下肚,暖心暖胃,唇齒間流轉茶香中穀物的美味,香醇的擂茶增進了彼此的情誼。

如今定居塵囂鬧市,見到熟悉的擂茶,仍會情不自禁地進去吃上一碗,獨自回味著這慢工出細活的清香,不成想卻將內心悠長的鄉愁深深喚醒,一遍又一遍。

恰逢假期,回到魂牽夢繞的故土,手捧一碗熟悉的擂茶,與茶香一同在時光裏浸泡,傾聽鄉愁的私語。茶餘飯後,我與家人慢慢走上曲折蜿蜒的茶園小道,沿途許多小花、菝葜、雷公藤、油柑子迎風生長,它們把生命交與另一種生命共同生長。極目遠眺連綿起伏的山脈,我張開雙手盡情擁抱,回首來路三千,一晃似水流年,才知我若是遊子,你便是人間。

(本文圖片為資料圖片)

房小鈴簡介:香港都會大學中國文學碩士。廣東散文學會會員、廣州市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於《中國民族博覽》《廣東教育(綜合)》《香港作家》《聲韻詩刊》《北方文學》《青年文學家》《廣州日報》等雜誌刊物及網絡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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