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華
著名作家王安憶和朋友有一次在香港街頭問路,對方是一個背著提琴的男孩,顯然是從哪裏上課回來或者是去。聽明白她們(應該是普通話)的意思後,便熱情地指點要怎麼怎麼走。後來,見王安憶她們仍是矇查查狀,男孩便自告奮勇,前面引路,自己帶她們去。結果,男孩背著大提琴,走了老長一段路,直到看到那座建築物……事情大致如此(較久前看的,可能有遺漏)。王安憶深為男孩的熱誠感動,回去後將此事寫了一篇文章載於報刊。
她的文章寫得細膩而靈動,我幾乎看到了當時的情景,及那位小男孩背著提琴引路的樣子。我知道,那情形是確實的。因為我也曾遇到過類似的事情。那個穿著校服的中學女生也是熱誠地帶我走了近十分鐘的路程,弄得我很不好意思,一再說我大概能找到了——其實心裏考慮,找不到再問人——但女孩看出了我的沒把握,堅持送我,直到遠遠看到那棟樓,還細心地告知我哪裏有斑馬線……才告別走了。
還有,去一間大學聽講座,進了門,見那指引牌上曲曲彎彎,色塊疊著色塊標示區域,旋即目眩。差點想打退堂鼓。正好有個學生走過,便詢問。那學生就著指引牌給我點路,點來點去,覺得很難講清楚,就要送我去,我雖不好意思,但也只能這樣了。結果走了差不多二十分鐘才到,能不由衷感謝嗎?
很多類似熱誠的例子。甚至那被問的本身也不甚了了。比如某次問路。那青年顯然自己也不甚熟悉這地段,樣子也是第一次走過這裏——我一問,直搔腦袋。我正想轉頭問別人,那青年已經拿出手機來查谷歌地圖,對照著眼前道路,指點我怎麼看著箭頭,怎麼橫過XX路、又怎麼穿過XX路……弄得最懶於這方面用腦的我,都不好意思顯出自己也是袋揣手機的。
……
上面說的、以及王安憶經歷的,對象都是年輕人,是學生。他們熱誠、精力充沛,火熱的心攤開著,迎接這個世界,願意為這世界付出。
但其實,另有不少問路中碰到的情況,卻是令人尷尬、不知所措的。
我曾經以為,擺報攤的、附近商店門前招攬生意的,他們在此工作,是熟悉此地的地膽,問這些人,一定不會錯。可是結果恰恰相反。問了後,他們大多會答你:「嗯?唔識喔。」或者,「喔,我第一日來返工,附近唔多熟喔。」特別是別問同行業的。譬如食肆。有一次,我約了人在某食肆見面,時間到了,沒有找到,心裏捉急,見眼前食肆剛好有人在門前攬客,就上前詢問。自以為他們同行相熟,一定知道。但是那人回答,「XX?沒聽過啵!」無奈,自己胡亂走,最後找到了,竟原來就在轉角處。
香港叉路多,有一次,在一個四通八達的路口我傻住了。恰見路邊有個鞋檔,一位老鞋匠正埋頭扯線,就走過去,想問問該走那條路才對。可是,我還沒開口,就聽到他(連頭也沒抬)說:「我第一日來擺檔,唔識路架!」我有點尷尬,也暗自驚奇:他是怎麼判斷出我不是修鞋而是問路的呢?直到自己走開後,瞥見自己的腳才猛然明白——我穿的是波鞋,當然不用修鞋;不用修鞋,當然就是問路的了。
諸如此類,甚至還有指個反方向予你的。
撞板幾次,漸漸就明白了:報攤、商店、食肆、鞋檔等等,以生活中勞累多年的中年或中年以上的人居多。他們為了生存,求取生意,時時日日都在應酬別人。如果有生意,他們自然就樂意應酬人;沒有生意,只是應酬——就像我這樣問路的,再可能一天裏碰上好多個,自然也就不樂意了。難以希望他們像年輕人般總是熱誠待人的了。
我想當然,把他們當地膽,卻忽略了生活的其他,碰壁就是難免的事了。
因此,公司裏的阿嬸,假如你知道她兒子這次考試不理想,就別叫她這這那那的,因為她很可能給你一杯加了太多糖的咖啡;假如你部門的主管剛剛給老闆訓斥過,就暫時別去請示甚麼,因為你十有八九會撞板;假如股市大跌,就別和熱衷股票的朋友談論股市,因為極可能令人痛心疾首……
理解生活理解人,是我們人生的重要課題。
(本文圖片為資料圖片)
朱華簡介:本名朱志華,筆名朱華、海倫等。曾任文化館創作員、影業公司編劇。上海人,現居香港。香港作家聯會理事。澳洲梅鐸大學工商管理碩士。出版及發表長篇小說《雙城故事》、中短篇小說集《重要的人》、少年成長小說《少年進行曲》、劇本《白天,黑夜》及散文、詩歌等百萬餘字。獲文學獎項:第二屆大灣區杯(深圳)網絡文學大賽「歷史大獎」;上海市「建設者」中篇小說一等獎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