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重貴
古遠清先生因新冠肺炎迸發症,於二〇二二年十二月二十七日下午在武漢去世,終年八十一歲。聽聞此訊時,我也在這場新冠海嘯中不幸患病,倍受煎熬,正值臥床治療。遙望北方,思緒萬千,對古老的逝世,深表哀痛。
古遠清先生是廣東梅縣人,一九四一年出生,一九六四年畢業於武漢大學中文系,曾任中南財經政法大學世界華文文學研究所所長。他致力於世界華文文學事業,推動華文文學發展,發表六十餘部研究專著,在華文文學研究領域,尤其是港台文學研究方面,作出了傑出的貢獻。
古遠清先生多次赴香港講學和交流,曾任香港中文大學「中國當代文學系列講座」教授。因本人是一位香港資深文化界人士,歷任香港中華文化總會副理事長、香港作家聯會理事及永久會員、國際華文詩人協會會長、香港散文詩學會常務副會長、香港文學促進會副理事長、香港報告文學學會副會長,以及《世界華文詩報》總編、《香港散文詩》雜誌主編、《華夏記實》副總編等多個文化和文學領域的職務。而古老又是研究港台文學的學者,可謂同道中人,所以三十年來便與他有過多次交往。
其中有一次的印象特別深刻。一九九七年六月,香港散文詩學會成立,夏馬擔任會長,我擔任常務副會長。這是香港歷史上第一個以推動散文詩發展為主要目的的文學社團,在團結詩人、促進創作等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二〇〇〇年十二月二十六日至二十九日,由香港藝術發展局資助、香港散文詩學會主辦的「香港散文詩研討會」在香港舉行,來自中國大陸、台灣及香港的四十多位詩人、學者參與會議。
應邀出席研討會的嘉賓均為中國散文詩的各地代表人物,其中有:中國散文詩學會會長郭風,內地著名散文詩作家、評論家陳遼、施建偉、潘亞暾、古遠清、劉虔、鄒岳漢、董宏猷、楚楚、張燁、徐成淼、王志清、黃永健、汪義生、楊光治、姜建、宋瑜、徐學、郭景能、毛正天等;香港散文詩作家和社團代表陶然、犁青、梅子、張詩劍、夏馬、藍海文、秀實、孫重貴等;台灣詩歌協會會長王祿松、台灣中國新詩學會會長文曉村、台灣《藍星》詩刊主編向明等,會後彙編出版了《香港散文詩研討會論文集》。這是陣容鼎盛的兩岸三地作家參加的首次研討散文詩重要盛會,發表的論文是研究中國散文詩尤其是港台散文詩的珍貴文獻。
鑑於古遠清先生是港台文學研究專家,故特別邀請他出席此次盛會。古老在「香港散文詩研討會」宣讀了他的論文:〈香港散文詩的都市風景線〉,引起廣泛反響。
他十分中肯地談到香港散文詩的歷史與現狀:「在香港嚴肅文學中,散文創作成績斐然,而散文詩卻像弱小的幼苗,雖然也不斷有人在培土施肥,但畢竟難長成參天大樹。自香港散文詩學會於一九九七年六月成立後,這種局面有了一定的改變。作家們以香江人特有的文化知識素養,對散文詩的創作方法作了多種探索;以他們對都市生活的敏感,在促進散文詩的題材多樣化和現代化進程方面,起到了一定作用。」
他對香港散文詩的發展和前景持樂觀態度:「在香港散文詩發展的最初階段,先是有少數幾位以小說創作著稱的作家在耕耘,後有一小批詩人和散文家、評論家加盟,還舉辦了研討會,出版了香港散文詩作品集和研究論文集,並數次與內地作家交流。不管香港散文詩作家來自何方,他們所生活的是不同於內地任何城市的國際大都市。這是中國最大的金融貿易中心,又是東西方文化的交匯點。隨著香港城市現代化步伐的加快,反映都市日新月異的面貌、書寫香港街市的變遷和發展以及都市的人文景觀,理所當然地成為香港散文詩的一個重要題材。」
他對散文詩的文體表達了鮮明觀點:「 散文詩並不像某些詩人譏諷的那樣是非驢非馬的文體,也不是散文化的新詩變種。散文詩之所以難工,主要還不在於它是否能與抒情詩劃清界限,在詩的意境與散文的空靈之間求得和諧,更在於它是否從散文的『外衣』中裹著詩的『心臟』。」
古老在論文中特別舉例我的散文詩作品,並以此提出自已獨特的見解:「人們常問:散文詩是什麼?它能否寫故事情節?孫重貴的〈香港風景線〉啟示我們:它可以寫沙田『望夫石』一類的故事傳說,但情節要淡化,要讓傳說彌漫著詩的氛圍。散文詩決非波德賴爾武斷主張的沒有情節『椎骨』的幻想曲,只不過這情節應諧和靈魂的抒情性動盪、潛意識的波動和由於『朝著大海,癡情地眺望』所引起的驚厥。孫重貴的〈淺水灣天后像〉、〈大嶼山天壇大佛〉等作品之所以取得成功,一方面由於作者的選材富於審美特徵,挖掘出歷史傳說中的畫意詩情,寫出了對這些景物的獨特感受。另方面,還在於不放過景點的每一個細節作深入開掘,化為生動優美的抒情文字。」
我十分贊同古老對散文詩的見解,也從他的論文中得到啟發。我認為,散文詩是一種現代文體,是詩和文相互滲透、交叉、融合而產生的新文體,既吸收了詩歌表現主觀心靈和情緒的功能,也吸收了散文自由、隨心所欲抒懷狀物的功能,並使兩者渾然一體,形成了自己的獨特性。因此散文詩既不是散文的詩,也不是詩的散文,它是具有完整性、特殊性、獨立性的文體形式。古老對香港散文詩和散文詩人的古道熱腸,實在令人感動。
古老在另一篇論文〈回歸後的香港新詩創作〉中,還對香港的詩歌團體作了總體介紹:「作為國際大都會的香港,是中外文學交流的橋樑,體現在國際華文詩人組織方面,也有三個分屬不同派系的團體:一是一九八八年由藍海文發起成立的世界華文詩人協會,該會曾與香港大學專業進修學院合辦過『現代詩與散文寫作高級文憑課程』,並於一九九〇年創辦有《世界華文詩刊》。二是一九八九年由孫重貴發起成立的國際華文詩人協會,於一九九三年創辦有《世界華文詩報》。」從中可看出,古老對香港的文學現狀十分熟悉及了解,故他在論文中列出由本人於一九八九年發起成立的國際華文詩人協會,該會至今年已有三十四年歷史了,是香港及世界華文詩壇歷史較長且有知名度的文化社團之一,其業績已被收入香港文學年鑒和歷史文獻。
三十四年來,國際華文詩人協會以詩會友,聯誼全球,守正創新,砥礪前行。該會在古老等人的關心和宣傳推介下,如今分會和會員遍佈世界各地,出版會刊《世界華文詩報》(一九九三年創刊),編選《世界華文詩人明星叢書》,多次舉辦世界華文詩歌大賽及詩歌論壇,為弘揚中華文化和推動世界華文詩歌發展做出了傑出的貢獻。特別令人欣喜的是,隨著香港完善選舉制度,原本香港文化界有四千多個社團有選舉權, 近年經審核後只保留一百一十四個會有選舉權,國際華文詩人協會就是其中保留選舉權的一個功能界別選民(團體),名列香港文化和詩歌社團的代表性組織。該會現已成為一座華文文化交流的橋樑,一方交流詩歌藝術的綠洲,一個頗具影響力的國際華文詩歌社團,一面世界華文詩壇的旗幟。如果古道熱腸的古老看到今天香港文學社團的不斷發展和壯大,一定會被倍感欣喜。
當年本人作為「香港散文詩研討會」籌委會成員及會議主持人,會議期間與古老時常交流,頗有獲益,其中還發生一件有趣的插曲。因我喜愛攝影,故這次大會特地安排我一個任務,負責為會議和嘉賓影像。原本傳聞古老書生意氣不修邊幅,其實不然,古老可是十分注重形象,出席會議時西裝革履,莊重親切。他囑咐我要照好他的鏡頭,後來相片印出後送給他時表示十分滿意,稱讚我的攝影有水凖。其中的一幅肖像,在會後彙編出版的《香港散文詩研討會論文集》中,還選為他的論文作者配圖。
一個人在自己的一生中,只要為社會做過一些有益的事,就會獲得大家的尊重。著作等身的古老,給我們留下一筆精神財富,因而去世後,受到各界人士的悼念。聽說多年前古遠清拜訪艾青時,艾青給他的題詞是「香遠益清」。此詞出自宋人周敦頤的〈愛蓮說〉:「予獨愛蓮之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於是我由古遠清先生的名字歸納引伸出八個字來概括他的人生:「古道熱腸,香遠益清」。 鑒於他對人待物「古道熱腸」,其個人品格當是「香遠益清」。 古老是我的良師益友,他為香港文學留下的華章,將如同香港的市花紫荊花一樣香遠益清,長存獅子山下,長存人世間。
孫重貴簡介:香港中華文化總會副理事長,國際華文詩人協會會長,中國大灣區詩匯副主席,中外散文詩學會副主席,香港散文詩學會會長,香港文學促進會副理事長、香港報告文學學會副會長,歷任香港作家聯會理事和四間大學客座教授以及《世界華文詩報》總編、《香港散文詩》雜誌主編、《華夏記實》副總編等。被評論為「香港徐霞客」、「香港詩魂」。出版個人著作三十餘部,作品發表在《人民文學》《香港文學》《詩刊》等上百家刊物和新媒體,入選眾多中外選集及教材,翻譯成多國文字。榮獲「冰心兒童文學獎」四次及 「全國十佳詩人」、「全國十佳散文詩人」、「中國當代徐霞客」、「中國當代詩歌貢獻獎」、文化部「中流砥柱人物金杯獎」、英國劍橋國際名人傳記中心「文學藝術成就獎」等若干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