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發財

王燕婷

「每條大街小巷,每個人的嘴裏,見面第一句話就是『恭喜恭喜』」。一首歌在中國人最隆重的年節——春節,如水流般流淌在中國南方的天空。新春伊始,萬象更新,誰不想有個美好的祝福來作為打開新年大門的口令密碼?

既是「恭喜」,那肯定有可喜之事,這「喜」從何來呢?平時,家中遇上老人壽誕、結婚生子、升官發財之事,周圍的親朋好友自然免不了來「恭喜」一番。到年節時分,人人都有了一致的喜事——辭舊迎新,以最喜悅的心情來迎接新的一年。

傳說,在生產力的低下的古時候,冬天一到,有時饑寒交加有時瘟疫肆虐,人們碰到了一個很難過的季節。跨過冬天的不易,人們再次見面,難免要互道「恭喜」。或說每年的除夕夜,本來生長在深山中的叫「年」的怪獸,會跑出來傷人。經過長期經驗的積累,人們漸漸了解了這怪獸怕光怕紅,於是貼春聯、放鞭炮,一起趕走了「年」。「年」跑了,人們面有喜色,奔相走告。因此,春節的最初有可能是一場春「劫」。「年」究竟是什麼?有可能是嚴冬是怪獸是瘟疫。總之,這是一年頂關鍵的時節。大家奮力衝過去後,一定會迎來春暖花開的好時節。

於是,這樣的習俗,這樣的問候,在時間的長河裏不斷被延續。即便是生產力水準不斷上升的今天,人們也一直堅守著先祖遺留下來的習俗與美好的祝福。過年見面便「恭喜發財」、「身體健康」、「萬事如意」、「大吉大利」、「龍馬精神」。還會配合一年的生肖,比如今年兔年,祝賀「錢兔」似錦,鴻「兔」大展等等。禮多人不怪,吉祥的話語也不嫌多。

「好語一句三冬暖,惡語一言六月寒」。大家喜歡吉祥話,大概是覺得這些吉祥話有可能成真;討厭不吉利的話,同樣是覺得這些不吉利的話有可能成真。人們的這種心理,其實早已有之。古人創造了語言,用語言來給身邊的萬事萬物命名。人們一旦命名了一樣東西,就感覺似乎掌握和控制了這種東西。對古人而言,語言是一種掌控世界的魔法,他們認為語言本身是有魔力的,可以創造事物,也可以毀滅事物。他們也會有意識地運用語言來做這兩件事,一是用禱文向神明、先祖祈福,為自己謀利益。一是用咒語來毀滅自己所厭惡及痛恨的事物。

人們對於言語的敬畏真的是沉澱在骨血裏的基因。

一年之際在於春,開春之時說點好聽的話來悅己悅人。不僅如此,我們閩南風俗裏過年可是要「強制」說好話的。

小時過年開心的同時其實也時刻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壓力。壓力大部分來自祖母。祖母對於年節的慎重,表現在一踏入農曆十二月,全家就陷入清潔閩南古大厝的焦慮中。臨近春節各種繁瑣的祭禮,單是祭品的準備就大費周章。我們呢東西輕拿輕放,不可稍微有閃失,更不准哭鬧。要命的是,言談間不可出現任何不吉利的詞語,平時口語裏會有一些「害嘍」、「死嘍」的言語溜出嘴邊,立馬會遭到祖母的訓斥和糾正。以至於每回過年,在她的身邊都是各種小心翼翼的。甚至腦海中閃過任何一點不吉利的話語或畫面,內心都會自我譴責很久。

正月初一閩南家鄉有個「拜天公」的祈福儀式。香案桌前,祖母拈香禱告「天公佛祖保庇全家內外子孫出入平安順隨好財氣,好人隨身邊,歹(壞)人撥一邊」。接下來,我們長幼有序依次跪拜。祖母站在我們身邊不厭其煩地挨個念一遍「拜出去,好財氣。拜入來,添丁共進財」。這些禱文,深深地保存在我的語言程式裏。每當我在神明前,屈膝下跪,我的腦海裏自然會浮出這一串言語。繼而,下意識地念念有詞。一連串祈福的話語,無形中成為我人生前行中最大的加持。潛意識裏,我一直篤信這樣的祈禱是非常應驗有效的。

家鄉在正月十五元宵節以及八月十五中秋節,還流傳著一個很有意思的習俗——聽香。這個習俗傳至了台灣。元宵或中秋夜,婦人們於神前燒香默禱,表明欲測之事,而後請示方向後,用所聽的第一句話來判斷吉凶。想來每個聽香的婦人都不免忐忑不安,萬一聽到了不吉利的話語該怎麼辦?所以,人們更願意選擇在元宵節或中秋節去聽香。因為適逢佳節,人們口中多說比如「恭喜發財」、「身體健康」等等的吉利話。聽香的人更容易聽到「好香」。聽到了「好香」,占卜之事有了良好的諭示,內心對於未知的將來忽然信心倍增。

冰封三年,我們終於迎來了艷陽天。當今天的我們為所有的高科技沾沾自喜的時候,一個病毒折磨得我們狼狽不堪。相較於古人,我們能掌控的外部世界依然有限。我們依然要如古人般滿懷著真誠之心,帶著敬畏繼續行走。新的一年鐘聲敲響,吉祥的話語如迎春花般,處處開放。一句一句「恭喜恭喜」,在每個人的心田播下最欣喜與希望的種子。

(本文圖片為資料圖片)

王燕婷簡介:香港作家聯會會員,從事教育工作。出版散文集《擁抱,在風起時》與《三月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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