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裏的宮粉紫荊

王燕婷

豐海路上樹多花也多。行走在豐海路,忽然被路邊四月枝頭最艷的那簇宮粉紫荊花驚艷到了。那應該是生命絢爛到極致的一個畫面。終於明白了為何古人在暮春時節,會有不可抑制的傷春之情噴湧而出。當花枝浪漫至極,我們手頭的春光就將揮霍殆盡了。

有些樹,花兒就擠在密密層層的葉子之間,它們要奮力地在重重綠色的阻擋中去綻放它的紅或白或粉。但宮粉紫荊和木棉花有點像,花兒十分霸氣地怒放在枝椏上,佔據了大部分的樹枝的空間。綠色的葉子還是有的,但不多,稀稀疏疏的,不大成氣候。特別是宮粉紫荊葉子形如羊蹄狀,綠的色調又淺,在層層的花兒重壓下,顯得軟弱無神采。花朵越發多葉兒顯得越少。宮粉紫荊的花由五瓣花瓣組成。盛開時,不是一朵兩朵,而是一排排,一簇簇。花與花密密地挨著,如夏日正午沙灘上灼熱的陽光,幾乎亮瞎了妳的眼,像極了少男少女不可遏制的生命力,非要熱烈焚燒一把,才能對得起盛放的生命。

宮粉紫荊它的顏色淡、輕、雅。仔細瞅,宮粉紫荊的紫色是淡淡的粉,花瓣的顏色不是統一的,是粉中帶著點白,白中又帶著點粉,花瓣上還雜有黃綠色或暗紫色脈紋。即使妳用心去找,也找不著顏色一致的兩片花瓣。路旁一排淡淡的粉紫色的樹中,還間雜著一棵棵開著白色花朵另一品種的宮粉紫荊。如果從遠處望去,眼前的花全是粉色,那會有一種薛寶釵式的世故的油膩;如果眼前的花全是白色,色調則太淡太冷,是林黛玉清高的傷心處。一排排盛開的宮粉紫荊,既有花團錦簇的隆重,又有清新淡雅的溫暖。淡淡的紫粉、淡淡的白,這樣顏色的穿插鋪排看似無所在意,卻又十分用心。若有如無,欲拒還迎的生動細膩就出來了。

 不能不說這季的宮粉紫荊花是這幾季開得最艷的一次。這段時間豐海路上的汽車少了,沒有太多汽車尾氣的污染,花兒更肆意地開,更痛快地落。宮粉紫荊的花瓣,兩頭尖中間闊,花瓣與花萼的接連處很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花朵就很容易掉。可能風這麼一吹,那些花片就猶如羽毛般,洋洋灑灑地飄落。樹底下,白的粉的紫的花,綠的黃的葉,交錯層疊一地。與宮粉紫荊對著路的是一排木棉樹,木棉花掉落下來的時候,花瓣的頂端基本開始枯萎了,木棉花花瓣又大,一朵朵癱軟在地上,好比一只只受傷的鳥兒,讓人泛起傷感的情緒來。許多鋪在地上的宮粉紫荊的花瓣,依然還是保持著在枝頭的鮮艷與美,它們只是提早回到了大地的懷抱,無論如何在這個春天裏,不論在什麼的位置都要努力地去裝飾著,熱烈地去贊頌。因為跨過四月,樹上的花會全部掉落,花蕊處長出長長的綠色豆莢狀的果實。那時候,果實也吃不得,樹就純粹只是樹了,樣貌一下子從天仙淪為路人,不美了,也沒有什麼辨識度了。

而且我們瞥眼盛開的宮粉紫荊,總有一種誤入桃花林的錯覺。「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有誰跟我一樣,曾經被陶淵明的這段文字擊中內心。「落英繽紛」,營造出來的關於美關於安心愜意的感覺,還帶出一個女人一生尋尋覓覓的安全而不失浪漫的歸屬感。女人多少在心底潛藏著一份浪漫的情懷。十里桃花盛開,微風輕起,桃樹「颯颯」作響,一片輕而柔的粉色花瓣隨風起舞,燦若煙霞。之後,再有薄如蟬翼的白色透明細紗拂過鏡頭,鏡頭縱深處,便是美得不可方物的男主與女主濃情蜜意中。這唯美的背景鏡頭不也是古龍筆下的武俠幻境嗎?

很多我們叫得出名字的花兒都有相應的花語。宮粉紫荊是紫荊花的變種,身上自然也承載著迷人的花語。「風吹紫荊樹,色與春庭暮。花落辭故枝,風回返無處。骨肉恩書重,漂泊難相遇。猶有淚成河,經天復東註」。杜甫有一首《得舍弟消息》的五律詩提到了紫荊樹。春天的花多,杜甫偏偏選擇了紫荊花。紫荊花關聯著一個歷史典故。說的是東漢時期,田氏兄弟三人準備分家,東西分得差不多了,就剩下庭院的紫荊樹了。他們合計明早就把樹砍了分成三份。第二天一早發現,樹,枯萎了。「樹猶如此,人何以堪」。仨兄弟和好如初,再不說分家的事,紫荊樹又復活了,花枝葉茂。陸機為此賦詩:「三荊歡同株,四鳥悲異林。」李白感慨道:「田氏倉促骨肉分,青天白日摧紫荊。」而紫荊花後來跳躍成了思念親人的一個意象。除了杜甫的詩裏接紫荊花來表達對弟弟的思念之情,唐代名詩人韋應物在《見紫荊輪》裏,「雜英多已積,含芳獨暮春。還如故園樹,忽憶故園人」,也在表達同樣一種情思。

紫荊花是香港的市花。據說在香港的歷史上,香港居民為反抗英國的入侵,前仆後繼,無數先烈英勇就義。人們在桂角山建造了一座大型墳墓,合葬那些壯烈犧牲的英雄。後來,桂角山上長出一棵人們從未見過的開著紫紅色花朵的樹,花兒開遍了香港。人們將其命名為紫荊花,來紀念犧牲的烈士們。

(本文圖片為資料圖片)

王燕婷簡介:香港作家聯會會員,從事教育工作。出版散文集《擁抱,在風起時》與《三月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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