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髪光頭齊抗疫(外一篇)

東瑞

一個長髪佬和一個光頭佬小跑著趕到巷尾一家小小美髪屋門口,看到鐵閘拉到地面,只好面面相覷,等?走?拿捏不定。

他們走到公園一側。面向公園,聊了起來。

雖然素不相識,話卻很投契。

長髪佬說,關了門一個月,疫情太嚴重,聽說又將延期!門再關下去,我要做長髪女了,綁辮子,時光倒退一百二十年,回到滿清時期。

光頭佬讚道,你就好!比F4(流星花園四主角)更有型,更帥哥!考演員不必面試。

長髪佬大笑說,開玩笑了,長髪得每天洗,長蝨子還沒什麼,最怕裏面躲著新冠菌,播毒;我趕投胎來剪,心急啊。你剛剃光頭,還來幹嘛?

光頭嘆了口氣,我老伴沒經驗,給我理了一個比癩痢頭還不如的鳥頭,只好一輪橫掃,乾脆剃光,但剪得傷痕累累,來看看理髮師有什麼辦法補救。

長髪佬哈哈大笑,光頭佬垂頭喪氣,十分失望,即將離去。

臨走,長髪佬發牢騷,想好好宅家抗疫都麻煩,長髪礙事,很想自己剪斷短,結成一條長繩到公園樹下吊死算了!短髪佬也憤怒道,那些無人性、只懂拿高薪的一批噴口水官,每天只是報告幾萬的確診數字,一點感情都沒有,我也恨不得割下我的醜頭,扔過去!

突然,他們背後的美髮屋鐵閘動了動,一個頭顱從鐵閘中間的小四方門伸出來,發出聲音,喂喂,不要嚇我好不好?趕快!趕快!這裏上空沒有監控器。嘩啦啦,嘩啦啦!鐵閘迅速卷上到一半,兩佬意識到老闆請他們進入要為他們服務了,大喜,動作非常敏捷,猶如有縮骨功一般進了,鐵閘又嘩啦啦放下。

兩佬都是老主顧,多時不見,彼此寒暄一番,猶如隔世。美髪屋是夫妻檔,老闆怪責他們怎麼不打電話,才知道他倆電話丟失了。兩佬又說,不知道你們今天在店。

老闆搖搖頭,手停口停。不偷做一些,開飯都難,你們進來打劫,會見到不是活著的我們,是直直躺在地板上的一對屍體囉。你們誰先來?兩佬互相退讓了一下,結果是長髪佬被優先。

光頭佬此刻三急,進了小到幾乎要歪屁股才能關門的小洗手間。蹲了好久,才知道最近疫情嚴重,搞到糞便又大又硬,大不出來;約二十分鐘後,開門,只見美髪內只剩下老闆夫婦,原來長髪佬已經剪好,先出去了。

走了?光頭佬問。

老闆說,可能在外面小巷等你吧。

哦。

光頭佬坐在鏡子前的理髮靠背椅上。老闆見他滿頭的傷口,慘不忍睹,大吃一驚,開玩笑地問,是否剛剛從俄烏戰場回來?怎麼搞得?你老婆的傑作?

光頭佬笑答,也不怪她了,抓刀顯廚藝一流,握剪刀理髪就五十九分,把我的鳥頭當椰子殼試驗,不連頭斬掉都感覺很萬幸了。

老闆擺弄他的頭,無法下手,道,你已經沒頭髪了,我不忍心再下手,再剪,會割去血淋淋的一層皮的!

光頭佬嘆氣道,那怎麼辦?我已經想不出怎麼辦了。我要宅家抗疫,現在連毛都沒有了,在視窗給寒風一吹都無法受得住呀。

這樣啊?這樣好不好……

在外面小巷美髪屋等候光頭佬的長髪佬為了抗疫,一不做,二不休,剛才乾脆叫老闆兼師傅將頭髪一掃而光,剃了一個閃閃發亮的光頭,這樣在家可以宅久一點。

他心想,向光頭佬看齊,他一定很高興。

鐵閘嘩啦啦一陣響,從鐵閘門下方鑽出一個色澤烏黑、頭髮蓬鬆的人頭來,一看,竟然是那光頭佬,頓時嚇了一跳。

原光頭佬說,為了抗疫,只好戴假髪了。不然大寒天下做義工也不方便!

那麼厲害,老闆也賣這個!

不是,假髪主要是老闆娘主理,買下來太貴,我只是租用到抗疫勝利。你呀,倒剃了光頭?

是呀,不然太長每天要洗,太麻煩,斬草要除根,希望支持到半年!

原長髪佬回家,老婆見忽然一個光頭進門,震驚,以為有壞人打劫,幾乎嚇暈。

原光頭佬回家,老伴見他戴漂亮假髪,很是喜歡,一掀,借給我!借給我!下午我做義工可以戴,給大家一個驚喜!

抗疫的哥

昨晚午夜,的哥看到老婆入房,背部對著自己躺下床來,還未入睡的他,癡癡望著她那薄如蟬翼睡衣內起伏呈吉他形的曲線出神。老婆彷彿有第三隻眼,對他說:今晚,就慰勞慰勞你吧! 

…………

清晨,猶如多年來的鬱悶被一夕釋放,的哥心情大好,坐在駕駛位等客,兩個手指有節奏地敲打著的士外殼貼著的斜藍白條。那上面印著的「抗疫專用,必須預約」八個大字的標識,令他終於加入了小島抗疫大洪流,一時感慨萬分。

他回想半個月來被捲入抗疫大海,以及想不到的「副」作用——昨晚,半年僵持著、膠著的夫妻冷戰,似乎出現了可喜的轉機。老婆也對他做出「奉獻」了,配合著他的抗疫。要不然真是鬱悶死了。大半年來,的士成為最高危交通工具,市民和的士司機互怕互防,都怕染疫,的士生意一落千丈,害得他公婆倆節衣縮食,幾乎快喝西北風了。

冷眼冷語每天都進行中,尤其這第五波疫情大爆發的兩個月。有的夫妻互相扶持,有的公婆情緒失控,彼此相看很厭,怒氣猶如氣球一刺就爆。

的哥又叫「德哥」, 之前日日回家都指天篤地狠狠罵:

什麼動態清零?只是高級屁話!染病清零等下世吧!D那媽臭X!倒是我們的銀行戶口快清零了。

老公,就申請他們說的什麼補助金吧,老婆勸。

德哥說,雖然手停口停,但要我伸手跟乞丐沒什麼不同!不接客沒收入,接了又怕乘客帶菌播毒。一旦被傳染,聽說有後遺症,划不來呢。

誰叫你入錯行?當年地盤也有機會,你選開的士輕鬆。老婆搖頭譏嘲他。

今天說這些還有鳥用嗎。德哥罵道。

你罵誰,老婆見老公出言不遜,反擊,嫁你才沒卵用!

老公更是粗言穢語亂噴了:我卵都健在,妳讓我用了嗎?幾年了我像被閹一般,不生銹也發黴了。老婆本來一臉怒氣,這時聽到背過臉竊笑。

這幾年來老婆嫌他髒,罵他蠢,不能幹,喝酒、賭馬,夫妻關係每況愈下,不知不覺就進入到冷戰狀態。公婆倆雖然同在一張大床睡,但背對背,德嫂不讓他有第一類幻想。

正好那幾天看到抗疫的士的政策下達,只限二百輛。德哥迅速報了名。因為風險很高危,雖然日酬優厚(二千到三千港幣),倒沒有出現爭破頭的情況。無能的當局對疫情的失控一籌莫展,唯獨撒錢最有辦法,也以此在某種程度上安撫了憤怒的族群,遇到生活上被逼到死角的德哥,一拍就合,可謂歪打正著,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嘛。

首戰告捷,雖然首日只有幾單,卻有往昔好幾天的收入,麻煩的是到了晚上車子都要徹底消毒,無端平添不少工作,下班還得到定點接受檢測。他本想之後回家,好好休息,但又動搖起來,心想,不管怎樣,病毒無眼,萬一老婆因他染病,那他不是罪加一等嗎?養不好她,還染病給她。試試也不打電話給她,今天不回家,她會怎樣?

好傢伙,果然兩夜她也沒電話過來。

德哥傷心地想,她真不管我死活了。

第三夜,他在載客時聽到手機留言,俟客下車後,馬上收聽,果然是老婆是聲音,死八公!你明天再不回家,就永遠不要再回來!我要走佬!

雖然是罵,但還是默認夫妻情份,德哥被罵的很舒服,也用他媽的留言方式溝通吧,省得直接衝突:

老婆,我做了幾天抗疫司機,專載確診人士或急診病人,我怕傳染給你,幾個晚上就在的士上睡。反正天氣不冷。

幾天之後,疫情大爆發,忙得德哥好幾天每日都連續載了十幾次確診病人到定點醫院或指定的方艙醫院。一遇到客人咳嗽,他就緊張起來,全幅武裝的他,帶了三層最高檔的口罩、鴨舌帽、黑眼鏡、面罩,病人一下車,他就打開所有車門、車窗、用消毒酒精噴撒、抹擦……人多有人多的勞累和牢騷,人多有人多的自豪和滿足感。從害怕載客,到在生死線上拼搏,他很快可以挺起腰杆面對老婆大人了,不是嗎。何況,剛剛還有兩個電視台的女記者採訪了他,還給他拍攝了十五分鐘短片,說會盡快把他的事蹟在《小島抗疫英雄點將》節目播映,介紹給廣大市民,鼓勵大家的士氣。他大為興奮。

之後,他致電老婆大人:

喂喂,老婆,今天我連續作戰兩個禮拜了。明天我回家睡,帶了小禮物給你……喂喂喂……

聽到了,聽到了,死八公!快說,不要囉嗦!老婆冷冷地掛斷電話。下午約三點,的哥收工,逕自到檢測站做核酸檢測,結果是陰性,猶如中彩一般高興,興沖沖回家。他用至少四十二度的熱水洗了一款熱得冒煙冒汗的澡後,坐到飯枱邊,看到枱上老婆端出的五菜一湯,大為感動。他把一疊錢用紙包好,推到的婆面前。他說,你最愛的喔!

老婆看到,知道是啥物。她把手機豎立著,播放他今日在電視受訪的錄影,半諷刺半滿意地,這個重要過禮物吧,得意啦?

哈哈,德哥大笑,望著滿枱的魚肉菜,感謝她,幾個月都吃素,今天開齋啦。

德嫂終於也破涕為笑,今晚也讓你開齋吧。

真的啊?

……

午夜,德哥手剛剛要觸到她那肉體吉他,聽到她一聲吆喝:

再洗一次澡,全身噴酒精,才來!......

(本文圖片由作者提供)

東瑞簡介:原名黃東濤,香港作家。一九九一年與蔡瑞芬一起創辦獲益出版事業有限公司迄今,任董事總編輯。代表作有《雪夜翻牆說愛你》、《暗角》、《迷城》、《愛在瘟疫蔓延時》、《快樂的金子》、《轉角照相館》、《風雨甲政第》、《落番長歌》等近一百五十種,獲頒第六屆小小說金麻雀獎、小小說創作終身成就獎、世界華文微型小說傑出貢獻獎、全球華文散文徵文大賽優秀獎、連續兩屆台灣金門「浯島文學獎」長篇小說優等獎等三十餘個獎項,連續於二Ο二Ο年、二Ο二一年榮獲世界華文微型小說十大新聞人物榮譽。曾任海內外文學獎評審近百次。目前任香港華文微型小說學會會長、世界華文微型小說研究會副會長、國立華僑大學香港校友會名譽會長、香港兒童文藝協會名譽會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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