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麵餅.肉餅

譚芯芯

北京新太倉胡同牌坊。(作者提供)

上世紀六十年代,我家住在新太倉胡同。初中一年級,認識了同班的素琴。她住在我斜對門,那是她哥哥嫂子家。她九歲沒了娘,哥哥把她從山東老家接到北京來上學。哥哥一個人掙錢,養活全家七口人。

每天早上,我去敲門,叫醒她,我倆搭伴去上學。放學後,素琴和就近的同學們在我家上學習小組,做作業。下了小組,她得趕快回家幫著嫂子做補花、編網兜,補貼家用。她每天都要幹到很晚,燈下看不見了,把椅子放在桌上湊近燈亮做那些細緻的活。難怪她早上起不來。

沒過兩年,我也成了沒媽的孩兒。爸上班早出晚歸,每天家裏只剩我自己。放學回家,爐子滅了,得重新生火才能做飯。沒等我做飯,素琴就一手拿著她家剛烙好的發麵餅,一手端著菜,給我送來了。從此,再也忘不了那發麵餅的香!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素琴比我大兩歲,手巧能幹。她會用縫紉機,幫我把褪了色的上衣翻新,幫我補褲子。我學會了做鞋底,不會做鞋幫,她幫我。當時我哪能想到,為這她又得少睡多少覺。

去京郊勞動,我病得很重,素琴送我回北京。好容易上了回城的汽車,沒座。平時不愛說話的素琴愣是讓一個坐著的人把座位讓給了我。忍著巨痛到了新太倉,我知道自己家裏沒人,一頭紮在她家鋪板上。

有一天素琴問我摘棉絲能掙錢,每斤七分,幹不幹?掙錢還不幹?幹。她推來一小竹車工廠擦機器用過的油棉絲,裏面裹著鐵屑。我倆放學後就開幹,把棉絲裏的鐵屑摘出來,滿手指劃的是小口子。我倆推著小車到東直門去交活。素琴把得來的錢分給我一半。

我去東北插隊,素琴留在北京建築單位。回北京探親時,素琴送給我一支紅色的鋼筆,我在東北一直用著。

八十年代中期,我按知青政策回到北京,素琴家早已搬走了。我常常向斜對門張望,幻想著能看見素琴。

一晃五十多年過去了,愈發想念素琴。求老師、託朋友,都沒她的音訊,只有夢中的她。

我想電視上尋人,再不行就去派出所查檔案。一定要找到她!只為謝謝當年的發麵餅。

好友從上海來北京看當警察的兒子,這下幫我完成了心願。我耐心地等著。終於,警察給我發來信息:街道那片兒有十六個同名同姓的素琴。根據我提供的情況,他篩選出一張檔案照片發給我。像,但我不敢確認。信息時代,我用微信發給幾個同學,她們幫我認定了。我急於想跟素琴聯繫,但警察回覆說,得按公安局的規定,對方同意後才能聯繫。

重續前緣,我哽咽著說哪天還得吃她的發麵餅。(資料圖片)

沒等我和素琴聯繫,她先來電話了!重續前緣。我哽咽著說哪天還得吃她的發麵餅。

約好了我去看她,車站一見,我們都變了。相擁瞬間,我們都沒變。

秋末冬初,我們原來住在新太倉胡同、九道灣胡同、羅車坑胡同、王大人胡同的幾個同學相約聚聚,素琴邀我們去她家。

我們聊著學生當年,聊著胡同記憶,聊著當下幸福。時近中午,素琴起身做飯,不大功夫就烙好了肉餅,配上涼菜,還有熱乎乎的豆粥。真香!家的味道,很溫馨。

當年建築公司的「三八紅旗手」、退休後街道的黨委書記、如今的奶奶——素琴該去接孫女了,我們告辭。素琴硬是把準備好的肉餅塞進我包裏:「她們會烙,你不會。」

心裏滾熱!時光會老,真情如初。

二Ο一八年十一月二十八日

譚芯芯簡介:女,北京。曾為知青,石油人、公務員。在報刊雜誌發表作品:散文、詩歌、論文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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