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之祈盼

解   

醒來,天朦朦亮,啾啾啾,鳴叫聲隱隱入耳,披衣起床,推開門窗,秋蟲的清靈啼唱隨著晨風浩浩蕩蕩鳴響,衝入耳,鑽進腦,撞擊心。

是秋了。二○二○的秋,蹣蹣跚跚來得很遲緩,在你還被暑熱浸淫煎熬、還被各種不幸信息緊纏密繞中,秋突然來了,邁著清爽腳步,靜悄悄真切切,來到了身邊。

這個時節,最先想到家人友人。晚飯後闔家圍桌而坐,桌上堆滿應季果品,柚子、栗子、菱角、柿子,重頭戲自是月餅、桂花酒。仰望圓圓明月,吃口月餅抿口酒,嘻嘻哈哈東拉西扯,那些個平日羞於上台面的糗事逸趣,此刻洪水般傾瀉,無遮無攔欲罷不能。每每都是心細的妹妹見到母親背過身打瞌睡,再三再四提醒,家人才揣著不捨怏怏散去。

二○二○的秋,蹣蹣跚跚來得很遲緩……秋突然來了,邁著清爽腳步,靜悄悄真切切,來到了身邊。

與友人聚,另番景象。吟詩作畫者,總是捷足先登,昂首挺胸朗聲吟誦,拉開架勢揮毫潑墨;歌者舞者,先是耐著性子忍,忍到心尖冒煙,喉頭腳趾刺癢,嗖地躍出,起舞狂歌。那歌那舞,如閒雲野鶴,肆意無縛,桀驁不羈。惹得觀者塞耳捂眼,戳戳點點笑罵一番後,才歇了嗓子住了手腳。於是眾人敞開肚皮,大杯喝酒,大餐佳餚,直至橫七竪八醉倒。

每年秋季我都回北京,為與家人友人相聚,為買自來紅和五仁月餅,吃了喝了,包包裹裹還會背回一堆。記得幾年前的一個夜晚我正要入睡,電話響了,朋友開門見山問:「有月餅嗎?」「有」我答。「多嗎?」「還行。」這下朋友不客氣了,很乾脆拍板:「約幾個人,周末來場晚秋明月聚。」「好,敲定!」

然,二○二○中秋,正宗老字號月餅、家人友人相聚,在哪裏?在哪裏?只能在吃不到月餅、摸不到親人友人溫暖的手、冷冰冰的電子屏幕上,開國際會議般、強顔歡笑視頻相聚……

這個時節,自然要賞秋。頌秋悲秋吟秋的詩詞歌賦,古人早已寫盡;秋的絢麗美艶,也被攝影大師收入了鏡頭。打開電腦,如夢如幻的秋色圖片視頻頻頻刷新,此刻,體內的每個細胞每根神經被牽動著雀躍奔騰,誰能不心動!

正碼字中,手機叮咚響,「回憶」欄目展出一組二○一九年在加拿大賞楓葉照片,停下筆,上揚著眼角嘴角一張一張細看。那是從多倫多出發,沿楓葉夢幻之道東行,終點是最東端的王子島和阿利法克斯。寬大的車窗外,楓葉色彩漸行漸變,淺紅-橘紅-桃紅-大紅-紫紅,大片大片的林木,並不單純熊熊赤焰,間隙中跳躍著明黃棕褐青綠,霞光下,遠處的山川田野,近處的車輛行人,被斑斕色彩籠罩,光怪陸離,亦真亦幻。置身其中的我,詞窮,只能張大嘴巴不停驚呼。

倏地,一縷細霧拂過,清晰的照片變了形,左右搖擺模糊不清,是淚落在了屏幕上,為何如此,我說不清,卻清晰知道,今秋甚至更長時間,不能放心地自由自在旅行了。

寫到此,心很沉、很悲、很痛。

但秋景還是要賞的,瀟瀟落葉還是要踏的,拋掉「秋高氣爽」、「楓葉似火」、「層林浸染」之類的酸詞,直接去,去能去的天地和自然中。《沙之書》有句話說得好,「如果空間是無限的,我們就處在空間的任何一點。如果時間是無限的,我們就處在時間的任何一點。」

這個時節,自然要賞秋。

我們現在正處在有限的空間及時間的一點,雖是狹仄的一點,幸運還有重山峻嶺,有樹木花草,有大海河流,有遼闊天空,那就去吧,去大自然中,觸摸松柏溪流山石,放空疲憊的身心,把不幸之年的種種悲哀種種傷痛,釋放乾淨。

太陽東升了,秋日的陽光飄入屋中,灑到書桌上,煞是溫潤暖人,我抬頭望向窗外,發覺四射的光綫中,絲絲深沉隱約其中……

腦海中不由浮出蘇軾的詞「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祈盼不幸早日過去,迎來千里共嬋娟。

誠然,我無法預料二○二○餘下的歲月還會發生什麼,但我祈盼:不幸不再降臨,明晨醒來還能聽到蟲鳴看見陽光!祈盼家人友人、自己平安!人類平安!

(本文圖片由作者提供)

解英:女,世界華文微型小說研究會受邀理事,中國微型小說學會會員,日本華文女作家協會會員。曾任中央廣播電視總台編輯、記者。現居日本,在某私立大學任教。業餘時間從事小說、散文、遊記、詩歌等寫作。

曾在《人民文學》徵文、第一二三屆世界華文微型小說徵文、第三屆「黔台杯」世界華文微型小說徵文、「新健康杯」首屆中醫題材微型小說徵文、澳大利亞世界華文戲劇主題微型小說徵文、第二屆「金熊猫」網絡文學徵文等大賽中多次獲獎。多篇作品被翻譯成日文,發表在當地媒體;部分作品被香港、美國、泰國、澳大利亞報刊登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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