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島人文之旅

張燕珠

夏至前，我到青島參加漢語國際教育學術會議。第一次來到青島大學，感受百年的學術氛圍和時代氣息，來到最新落成的學院，與各地志趣相同者分享最新的漢語教學成果，算是頭一回。為了更好感悟百年老城的風采，放棄了入住大學的賓館，選擇旅宿棧橋對面的飯店。飯店始建於一八九九年，由德國著名建築師設計，是中國最早歐陸風格的旅館。它位於太平路，面朝大海，大門外的巨大鳥籠是其標誌，內裡歐式迴旋樓梯，發亮的木質牆壁，典雅高貴。棧橋是青島的第一風景，也是最早的軍用碼頭，初建於一八九二年，全長四百四十米，寬八米。長長的堤岸迎來風聲、海浪聲、遊人的笑聲、腳步聲、拍照聲……有一種休閒的感覺。舉目可見，是弄潮兒，更多的是尋寶者：摸蜆、拾貝殼、撈海苔……走到橋的南端是回瀾閣，屬樓高兩層的八角樓，是百年晴雨歲月的見證者。

沿著太平路逛逛，紅磚屋簷、粗獷的外牆、精緻的雕飾，這些標記性的舊式德國建築群，引來無數旅客的神往。第一站是良友書坊，在郵局舊址內，即塔樓一九○一，是百年哥德式雙塔建築物。我們沒有使用升降機，踏著吱呀斑駁的旋轉木樓梯，一口氣跑到四樓去。磨損的木樓梯隱約透著光澤，與滲入的點點陽光，爭逐光亮。書坊布局有序，左旁是用餐區，一桌一椅看來都是厚實的木材，點上咖啡、茶或蛋糕，隨意在一排排的書櫃裡挑選書本，就可以消磨時間。不怕你光看店內的書，只怕你沒有時間。右旁的布局有點不同，一板板活字印刷字粒，是最吸睛的布置，訴說智慧的誕生之源。沙發區是文人不定期聚會的好地方，讀書會、新書發布會、朗讀會等，都在這裡。書店增設多元化實用性的功能，是增加人流、收入的好辦法。青島書店也不例外。但，它比較新式，似乎在找尋自己的個性。

天主教堂矗立在廣場前，高低不一的兩個十字架，與藍天相輝映。廣場前的一大片空地，是拍拖的好勝地，也是一對對情侶拍攝婚妙的天堂。紅的、白的、黑的、紫的、粉紅的婚禮服，更加活現教堂的磚瓦。他們無懼猛烈的太陽，爭取分秒擺動姿勢，來一個彎腰，也來一個心形的肢體姿態。每一對情侶都以為自己拍出來的照片是全場總冠軍吧。祝福他們！順著廣場走下去，是一排排的店舖，不外乎是吃的、喝的、買手信的。忽然，看到一群人擠在狹窄的燒烤店前，應該是名店吧。不然，怎會花上半小時排隊吃烤肉呢？我們也趁熱鬧，一人一串魷魚燒。味道不錯，魷魚沒有冰鮮味，醬油是香港人熟悉的。生平還是第一次在二十六度下吃串燒。

來到青島，自然不能錯過文化名人故居。第二天，彷彿時光回到三十年代，康有為故居、沈從文故居、老舍故居、梁實秋故居、蕭紅蕭軍故居……可惜很多故居已成為他人的住所了，貼上「謝絶參觀」。參觀了康有為故居（取名為「天遊園」），才知道康有為的書法藝術造詣很高。真的識淺啊！來到老舍故居，它比較破舊。三十年代中期，老舍在國立山東大學任教，居於此處，並創作了《駱駝祥子》。故居旁就是駱駝祥子博物館，是老舍兒子舒乙的構思。甫入大門，看到「祥子」辛勤地拉人力車的黑色雕塑，我隨即站在前面與「祥子」合照。想起二十多年前手捧《駱駝祥子》看得趣味盎然，對虎妞的行為嘖嘖稱奇，印象深刻。去年教授現代文學時，自然也有「祥子」的份兒。想不到祥子因為老舍而留名，老舍也因為祥子而奠定新文學的地位，我也因為老舍和祥子而打開現代文學之門。

沿著舊紅十字會遺址走了一圈，是長長的紅色高牆，圍繞紅牆繞一圈子，起碼要二十分鐘。紅牆外又是情侶拍照勝地，不限於婚禮服，也有情侶服。他們早已放好了工具，佔據有利的位置，又是一場表演秀。大學路與魚山路的交匯處聚集了一群年輕人，流輪拍照、「打卡」。這是網紅景點，被網友稱為「轉角遇到愛」，特別吸引文藝青年的眼球。我自然來一回藝（偽）文青演出。大學路是最早的現代化路，稱為「青島第一路」。魚山路則是充滿人文氣息的路，中國海洋大學在它的一側，大部分名人故居也聚於此處。我們一心一意前往聞一多故居探看。可惜，花了半小時的搜索，故居竟然在維修，只能在圍網外眺望聞一多的半身雕像。他的頭部微微向前下垂，彷彿「哭得太累了」。接著，我們登上小魚山公園，一覽老城的全貌，矮矮的紅白屋盡收眼簾，浴場（即海灘）上的泳客黑壓壓的一撮一堆，螞蟻般細小。仰望天空，看到遠處隨風飄揚的風箏，居然想起曹雪芹的風箏。於此，建構了一幅藍天、碧海、青山、綠樹、紅瓦、黃沙的青島圖畫。

第三天，我們來到八大關景區歷史文化景點。這裡原本由八條道路組成，因以長城的著名關隘為名，又因參與建設的建築師來自英國、法國、德國、美國等，靈感源自當地的建築風格，故成為風景區。其實，這裡是別墅群，約三百餘棟。不同的道路種植特色的植物，如寧武關路兩旁海棠繽紛、韶關路種植碧桃、正陽關路則是紫薇，等等。春天群花競放，相信遊人也會爭相來賞花。它又是拍照、「打卡」的熱點。時值夏天，舉目所見都是蒼翠的樹木，置身其中，涼快無比。這裡又是拍攝婚紗照的好地方，潔白的一雙一對，在綠意盎然的樹群叢裡，更是純潔。加上，公主樓、蝴蝶樓、花石樓，這些名字，叫人期待。公主樓是童話式建築物，原定為丹麥公主到訪青島而建，至今墨綠色的外牆仍然讓人憧憬，故遊客往來不斷。蝴蝶樓是一九三五年《劫後桃花》的拍攝場地，是第一部以青島為題材的電影，也是電影文學劇本創作的先聲。中國第一位影后胡蝶曾居於此，故以此命名，引人遐思。它應該是老青島人的集體回憶點吧，偶然有零星的銀白族在樓外拍照。走到八大關的南端岬角，可以看到建於三十年代的花石樓。它是以花崗岩建造及滑石裝飾的城堡式建築物，三面臨海，環境優美。五十年代中期，陳毅曾下榻於此，並寫下長詩〈初遊青島〉。此詩現刻成碑文，立碑於五四廣場內，讓後人大致了解當年的青島風貌。「海市燈輝煌，海水漫無邊。群山海中峙，遠島似規圓。隱約尚可見，幢幢影相聯。巨艦泊海中，火樹花若燃。」這些詩句仍然是今日青島的寫照。

青島火車站是聞名中外的火車站，始建於一九○○年，於一九九一年拆除重建。它保留了原車站德國文藝復興的建築風格，龐大U字型的紅瓦花崗岩牆，好像伸開手臂迎接各地的旅客。火車站與地鐵站相連，坐上數個車站，就來到五四廣場。五四廣場，是因為青島是五四運動導火線而命名。廣場聳立巨大紅色螺旋向上的雕塑，名為「五月的風」，象徵騰空而起的勁風，有一種力量的感覺。它是全國最大的銅質城市雕塑，是今日青島現代性的地標。今年是五四運動一百年，看到這個雕塑，可以感受到當年五月的勁風。沿著海濱長廊步行，另一端就是奧林匹克帆船中心，是二○○八年奧運舉行帆船比賽的場地，保留了當年巨大的聖火火炬、五環標誌。這裡佔地面積約四十五公頃，所以備有穿梭無間的觀光小火車。我們漫步而行，向情人壩出發，以為目標在望，卻花了約一小時才到燈塔。情人壩上的旗桿沒有飄揚的旗陣，光秃秃的旗桿分隔了天和海，傳來陣陣的風鈴聲，似是海鷗歌唱的韻律。盡頭處是巨大的白色燈塔，好像是世界的盡頭，卻原來有一個燃點希望的名字──祈福燈塔。由昔日照亮漁民回家的燈塔，搖身一變成為國際大型帆船賽事的定位，歲月悠悠啊！

其他的，如監獄、海軍俱樂部、總督官邸遺址等，都是一頁又一頁的歷史。說起歷史，不得不提中國最年輕的名剎──湛山寺。寺內免費供香，香火鼎盛，義工數量眾多，遊人平和自律，是難得的清淨地。那一頓結緣飯菜，貼上「惜福水」的大水壺，回甘依舊。若能一嚐青島花生，就是圓滿了。

後記：文章脫稿那天，驚悉林曼叔先生仙逝，詫異又傷感，願他抵達另一個世界展開另一次的人文之旅。

（本文圖片為資料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