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橋

吳少波

初升的太陽,將魚鱗般的雲彩染透,萬道霞光,傾瀉在泉州灣畔。第一班高鐵從泉州南站北上,旋即飛馳在泉州灣跨海大橋之上,穿行於碧波蕩漾的大海中,濤聲如歌,鷗鷺競翔,波光粼粼,海天一色,猶如夢幻般的仙境。倏忽間,窗外斜拉橋的鐵索如琴弦掠過,我才猛然驚覺這是在橋上。回首西望,透過晉江入海口溯江而上,是晉江大橋高入雲端的「開」字型索塔。客居滬上二十幾年,我常常驚嘆於黃浦江上不斷建成的一座座大橋的宏偉壯美。但,還是家鄉那座狹窄擁擠的順濟橋深埋記憶深處,不能忘懷。

泉州順濟橋,初建於南宋嘉定四年(一二一一),一九三二年改為鋼筋水泥橋,直至上世紀八十年代,仍是晉江進入泉州市區唯一的一座橋梁。年少青蔥的我背著挎包,騎著自行車從晉江趕往泉州求學,必經順濟橋。一路迎風疾行,橋面上徐徐江風總能吹起我激揚人生的歡心。駐足橋頭等候紅燈時,只見江水湍急,帆影點點,白鷺低翔,一道亮麗的風景便在腦海裏深深烙下。彼時的古橋雖歷經修繕,仍保留著宋代船形橋墩的根基,這座見證海絲繁華的古橋,悄悄為我的求學時光平添了幾分厚重與詩意。順濟橋亦是泉州華僑遠行歸家的必經之路,多少海外遊子,車到橋頭,故鄉即在眼前,必定百轉千腸,心中波瀾翻騰不止。那幾十秒的紅燈,恍如歸家路上,遙見門前那盞溫暖的心燈。而如今,家鄉的經濟快速發展,兩岸樓宇高低林立,江上唯見順濟橋坍塌後的斷橋殘墩,縱然邊上新建的橋更寬更長,但多少泉州人心中仍然記念著順濟橋的模樣,揮之不去的情愫,留在江中凌亂。

故鄉的橋是最讓人掛懷的,它見證和傳承著過往世事滄桑。

「泉州橋梁甲天下」,早在宋代,泉州就已建成了兩座蜚聲世界的跨海梁式石橋——洛陽橋和安平橋。

宋代時,洛陽江江水湍急,往返洛陽江兩岸販賣貨物的百姓常因浪急風大,葬身江中,宋皇祐五年(一五三),泉州太守蔡襄採用了「筏形基礎」、「種蠣固礎」和「浮運懸機架橋」方法,主持建造洛陽橋,體現了當時世界最先進的造橋技術。洛陽橋是我國現存最早的跨海梁式石橋,素有「海內第一橋」之譽,與河北趙縣趙州橋、北京盧溝橋、廣東潮州廣濟橋並稱「中國古代四大名橋」。南宋時,泉州「漲海聲中萬國商」,官府倡議、民眾合力於南宋紹興八年(一一三八)建造安平橋,這座橋全長兩千二百五十五米,又稱「五里橋」,煙波浩渺中一座石橋橫跨安海灣,不禁讓人感嘆「天下無橋長此橋」。洛陽橋與安平橋作為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是「泉州:宋元中國的世界海洋商貿中心」二十二處代表性古跡遺址之一,被列入《世界遺產名錄》。

除此以外,泉州還有筍江橋、順濟橋、東關橋、濠溪橋、吟嘯橋、御賜橋、清濛橋、烏嶼橋、八卦溝二十四橋……各種橋梁陸續建成,如明珠散落。據清乾隆《泉州府志》記載,泉州歷代造橋,其中唐、五代五座,宋一百零五座。僅南宋紹興年間(一一三一一一六二)所造就有十五座之多。滄海桑田,千年過去,有的橋至今還在為路人提供通衢之便。

今天日臻完善的現代交通路網,以泉州人民的母親河——晉江為主軸的橋梁建設,不斷書寫奇跡:泉州大橋、筍江新橋、順濟新橋、刺桐大橋、金雞大橋、田安大橋、晉江大橋、黃龍大橋、武榮大橋,直至跨越大海的泉州灣公路大橋、鐵路大橋,天塹變通途。學子們由此走出去書寫下一段精彩人生。遊子們感嘆不斷拉近的時空距離,回鄉探親尋訪兒時記憶不再艱難。穿梭於橋上的車輛抒寫城市快速發展的歡歌。

遙想當年,晉人衣冠南渡,依江而居,這條江便被命名為「晉江」。先民們不僅拓荒晉江兩岸,更是向海而生、向海而興,讓這一灣浩渺的江水「千帆競立,檣桅毗連」,呈現出「市井十洲人」的盛況,贏得「東方第一大港」和「海上絲綢之路」起點的盛名,為當代泉州成為我國第一批歷史文化名城、首屆東亞文化之都,成為世遺之城,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漫步晉江兩岸,座座橋都有美景入畫。

晨曦微露,霞光萬丈,十數公里長的泉州灣跨海大橋,猶如蛟龍出水,騰雲駕霧,攪動了秋水長天;夕陽西沉,落霞熔金,映照在田安大橋彩虹般的橋洞裏,波光瀲灩,氤氳了滿江春色。順濟橋的殘墩上,一只飄零的白鷺,耐不住寂寞,振翅飛向筍江橋的斷壁殘垣,棲身於另一片蒼涼;江灘上,婀娜的蘆葦花如同長滿羽毛的劍,在風中搖曳,曼妙的身姿伴著芒花飛絮輕颺。

「古泉州八景」之一的「筍江月色」則是筍江橋特有的風韻。傳說泉州城西有雙乳山,因此陰氣太重,古代風水師便在江邊矗立一座類似陽物的石筍,以調和陰陽。泉州人習慣把這一段的晉江叫「筍江」。每當中秋月圓,半夜時分,北岸的清源山與南岸的紫帽山在江中的倒影便能相疊在一起,加上筍江橋十七個橋孔在月光灑照下,形成十七個倒映在江面的月亮。兩岸百姓點燈祭月,祈求平安。文人雅士、商賈大夫泛舟筍江,吟詩作賦,品茶賞月,放孔明燈,博狀元餅,燒塔仔,吃月餅,遊筍江……這些雅俗共賞的活動形成了泉州歷史上獨特的中秋民俗。

立於筍江橋頭,背靠氣宇軒昂的石筍,前有紫帽凝霞、羅裳毓秀、晉水橫波,右挹金溪,左帶大海;後有清源含煙、雙塔淩空,紅房碧野,高樓林立。這座建於南宋紹興三十年(一一六)的石橋,已被邊上一座新的水泥大橋取代,只留下幾座尚未完全坍塌的橋墩,在湍急的江水中煢煢孑立,似乎在訴說著昔日的車馬喧囂。

同樣命運的,還有位於筍江橋下遊三公里處的順濟橋,僅存幾個橋墩在江中孤零零佇立,宛如刺眼傷疤,途徑此地讓人不忍直視。這兩座橋,絕不僅僅是交通的功能需求,它已深深融入泉州古城血脈的厚重歷史。穿越千年的古橋啊,歷經多少次的重修重建,而今坍塌在我們這一代人面前,真是令人扼腕、愧對古人。如能引入文旅專案加以修復,作為行人通行晉江兩岸的便利之橋、觀光之橋,既可以連結兩岸的江濱公園,也可提升兩岸的城市景觀。期盼有一天古橋能重現風采。

思緒被飛馳的列車拉回眼前的橋上。這座去年建成通車的國內首座跨海高速鐵路橋——福廈高鐵泉州灣跨海大橋,全長二十點三公里,為雙塔雙索面鋼混結合梁半漂浮斜拉橋,與泉州灣跨海公路橋相伴而行,飄逸一橫,裁雲截浪,如兩條彩練飛舞於萬頃煙波中。每當高速列車風馳電掣掠過藍藍的泉州灣,擦出電光石火般的耀眼光芒,正是家鄉建設速度如流星趕月、逐日追風的最佳象徵。

沿著晉江溯流而上,還有金鯉大橋、田中大橋、新華大橋列入了預備重點專案。洛陽江上,金嶼大橋、百崎大橋正在建設中,建成後與後渚大橋一道,將促進臺商投資區與市區的緊密融合。那些已經建成或正在建設中的高速公路、高速鐵路大橋則在崇山峻嶺中連接著一座座隧道,跨越一道道溝壑……

每每歸家經過晉江,不管是從哪一座橋上駛過,我的眼前還是不由自主地閃過順濟橋那滄桑古樸而忍辱負重的影子。

從千年前的木板浮橋、石板橋,到現代化的鋼筋水泥橋、懸索橋、斜拉橋;從五里長橋到四十里跨海巨龍,泉州人民始終努力跨越天塹鴻溝,遇山開路,遇水架橋。

故鄉的橋,是家山坦途的紐帶;

故鄉的橋,鋪就多少遊子歸鄉的漫漫長路;

故鄉的橋,在腳下無盡延伸!

(本文圖片由作者提供)

吳少波簡介:晉江人,現旅居香港,香港作家聯會會員,作品有長篇小說《風生水起》,海峽文藝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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