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蓮淨苑
姨夫姨媽來香港探望我,挑中了志蓮淨苑逛一遭。據說聽佛經能穩定心神,晚上就能睡得更好。
我和姨媽推着姨夫,從正門進到園內,不遠就看到四方蓮池,龍頭注水入池,泠泠作響,水珠濺在荷花尖兒上,還會震動一下。近旁兩棵年老但頑強的羅漢松,摸上去油順光滑,手指帶着松的油蠟再去觸摸原木實柱時,會覺得木質結構溫潤柔軟,抬頭望見蓮紋燈罩,更覺得雖不信佛,但佛理已經照拂你了。
我問姨夫,好看嗎,想不想去大殿拜一下?他說他不信主也不信阿訇,拜佛做什麼?姨媽說不用和他犟,我們去玩就好。於是我和姨媽踏過紅橋,進殿磕過頭,又回來推上姨夫去看看怪石和精緻的水塘。這時天上飄下雨滴,丁零零砸在水塘裏,風鈴一樣刮過來,吹得人臉上的汗珠子發癢。
第七次?還是第八次?我記不得姨夫來學校探望過我多少次了。以前他身體強健,是警局裏一個得力的幹部,來學校看我時總記得帶一罐溫牛奶;可如今一旦年老,疾病磨人,只能由我蹲下幫他蓋一張毯子,不能由他蹲下為我緊一緊幼時鬆脫的輪滑護膝。
我看着檐下的姨夫,他舊時愛梳的油頭老派又精神,而現在的頭髮細白得一揪就斷,可靠的感覺一去不還。好在心還在一處,尚來得及報他以眷戀的仰愛。
《牡丹亭》的「至情」
提及「遊園」,腦海不禁浮現明代傳奇崑曲《牡丹亭》裏,杜麗娘與柳夢梅那段幻真幻假的生死愛戀。《牡丹亭》蘊含了湯顯祖獨特的至情觀,杜麗娘更成為「至情」的化身。
在初次遊園時,杜麗娘並沒受老師陳最良讚頌《詩經》的「后妃之德」所「教化」,反在讀「關關雎鳩」詩詞時觸動情腸。如曲中所言:「凡少年女子最不宜艷妝戲游空冷無人之處。」杜麗娘生於名門,受南安太守杜寶嚴格約束,自幼被閉鎖深閨,如籠中之鳥,眼望自由而不得。
但「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雖「情」還處於萌芽階段,但遊園之旅使她感受到春光之美,喚醒了自身對青春的覺醒。這種澎湃情感使她有感而夢,夢醒後的壓抑與無奈導致她抑鬱而死,然而死後又以幽魂復生,守候三年亦未放棄對於幸福的追求。
正如題辭所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柳夢梅只是杜麗娘「情」對象之化身,這種「情」不限於愛情,而是當人一旦體會過這種「情」,便會為之一往而深。《牡丹亭》珍貴之處是體現了「情」的偉大,借夢反映當時宋明理學「存天理,滅人欲」的批判,體現杜麗娘敢於追求個性解放,以情反理。「至情」會消耗生命,但原來也能超越生死。對於現今情理並重的社會,我們體驗的自由卻是當時某些人至死難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