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鳳
踏青？ 去哪兒？ 隨即手機屏幕顯示：「浙江湖州，世外仙谷，竹海閒居」幾個文字。 好 ！ 去山野幾天 ，放空自己。 於是三月中旬， 與一些家人來到慧心谷綠奢度假村。
上海至湖州車程兩小時 ，中午時分抵達。 住宿的飯店主樓在山腰，小伙子開著電瓶接駁車繞山而上。眼望之處，全是一根根高高直直的竹子，密密連成一片一片，重重疊疊、翠翠鬱鬱的覆蓋著四面連綿的山峰和溝壑，竹林微風撲面 ，清新沁人。
「真是個綠幽清涼之地。」大姐讚嘆起來。
「所以這個度假村名中有『綠奢』兩字嘛？」小伙子說。
「度假村氣勢不小 ，周圍竹林、山脈都囊括進來了嗎？」大姐夫問。
「遠的不是，整體三百多畝，有六十三棟別墅，主樓二十七個房間，和大小四十輛電瓶接駁車。未開發前，這裏全是荒山野嶺，無人踏足，現在透過網絡，各地遊客絡釋而來，旺季時得預定房間。」
「噢， 不錯哦 。」大家說。
「哎 ，小伙子 ，這裏有什麼好玩的？」二姐問。
「竹林和古道。」
「什麼古道？」我忙問。
「陸羽，陸羽古道。」
「長不長？路好走嗎？」我又問。
「不長 ，一個多小時 ，平緩的。」
「下午去古道？」我問大家。
「不去， 我們騎車。」年輕的說。
「我們在竹林裏走走。」年長的說。
我問小伙子：「古道安全嗎？不會有壞人吧？」
「壞人？高科技年代，不都有監看的嗎？」
「好 ！我一人走古道！」
茶樹延綿 ，曲徑通幽 ，寂然的。 一段石板地後步入一條窄窄的沙土徑，速度得減慢，否則沙塵浮上鞋面。 「怎麼不一直鋪上石板呢？」你對一位拎著簸箕 ，正用木夾撿起地上紙片的男子說。
「沙土的路不就更像古道嗎？」
「哦 ，原來是這樣 。你是這裏的工作人員？」
「是，保持古道清潔，每天來來回回撿垃圾。」他認真的說。 他三四十歲，有張憨直的臉。
「都不見人影 ，哪有那麼多垃圾呢？」
「什麼不見人影？前面一百公尺有兩人，前面二百公尺有一人，前面三百公尺有四人，這條古道每天起碼有幾十人在走。」
「是嘛。」你有點驚訝。
「金庸的武俠影視片好幾部都在這裏取景呢。」他自豪的說。
在這裏取過景？ 沒有吧。《倚天屠龍記》是在武夷山，《神鵰俠侶》是在九寨溝，《笑傲江湖》是在衡山，《射雕英雄傳》是在華山。 哦，前幾年去過浙江幾個旅遊點，他們也有這樣的說法，是不是《射雕英雄傳》的郭靖黃蓉尋找一燈大師是在浙江的天台石梁，《笑傲江湖》的劉正風曲洋琴簫合奏的山谷是在浙江的新昌十里潛溪百丈岩，浙江的那些旅遊點都把自己說成是金庸武俠影視片的拍攝點了？ 可見金庸武俠小說深入人心 。 你沒答話 ，算是啞認了。 或許你一個人行走在這條前不見人後不見影的古道上，真是有點膽怯，於是便很樂意與這位工作人員同行。
「你愛看金庸的小說？」你問。
「愛看，他的十四部武俠小說全部看過了，有的一遍不夠，再看第二遍、第三遍。」
「怎麼呢？」你感興趣的問。
「書中那些小俠、大俠很可愛很可敬，雖說講的是古代，但重視正義與信義，捨己為人，鋤強扶弱，都與現在的人心靈相印。 」
「是的，那閃耀著人性的善意，那樸素溫暖的情懷，無論過了多久，都值得動容。」
「我覺得江湖恩怨仇殺中感人肺腑的俠義之情，和至死不渝的愛情好美。」
「美是吧，因為它的美是感情，它是種愛，不論是愛國家，愛他人，都很純粹，很徹底。」
「純粹？徹底？呀 ！說的太好啦。」他提高了聲調說。
「怎麼呢？」你問。 他的激動讓你意外。
他的臉朝向你，金色的陽光穿過古山的葉隙，照在他黝黑的臉上，顯出生氣。 「我常常會詫異，每天有幾十個人在這古道上行走，有老人，也有青年，有的還來過幾次。其實這古道上空空如也，除了為數不多的杉木、鐵樟，就是茶樹， 還是茶樹，並沒有什麼秀麗的風景，我想，一定是奔著某種東西…..」
你打斷他的話：「你認為陸羽古道具有像徵意義？」
「對 ，那就是純粹，就是徹底，陸羽四十年在這條路上問茶訪水，求經索道，憑藉純粹徹底成為了茶聖。」
「嗯 ，你的領悟是對的。」
小徑上響起「啪嗒」「啪嗒」的跑步聲，有兩個年輕女孩一前一後從身旁擦過，一會兒拐入前面彎道中的茶樹叢中。
男子彎腰撿起一隻飲料空瓶放入簸箕，「女士，你覺不覺得現在社會上出現的種種人和事的問題，全因為不純粹、不徹底的緣故？」他問，不等你 開口就講起他家中的一位叔叔，「當年千島湖建新安江電站水庫，叔叔只有十二歲，在聽老師講歷史上一有洪水就是毀堤淹田，建水庫是攔蓄洪水造福人民後，他滿腔熱血，偷偷挑著乾糧奔赴工地勞動。肆無忌憚地放大，當檢查部門傳召他時，顫抖的像篩糠一般。幹什麼喲！」
小路寂然，立在樹枝上的一隻黑色鳥，突地發出了幾聲嗚咽。 小路寂然，一首你幾年前寫的題為《一個貪腐者臨終的生死叩問》的散文詩油然浮上腦際，不知不覺出聲念出其中一句：「傷心啊傷心，最傷心的莫過於任憑魔性亂舞而不能自制和引以為戒。」
「女士， 你說為何？」男子馬上問。
「為何？」你反問 。 你一時還未反應過來。
「因為內心空無一物。」
「內心空無一物？」
「 《西遊記》中唐僧遠行萬里，所到一處便說：『我是從東土大唐來的， 是到西天取經的。』這是他心中有物，不變的理想和信念，也就是女士你剛才說的純粹和徹底，唐僧最終修得正果。」
「需要一種境界。哦，那你還看其他書嗎？還是就愛看金庸武俠小說？」你問。
「其他還看過幾本梁羽生、古龍的武俠小說，但基本上是看金庸的。 我喜歡那些獨特的武俠語言，和天馬行空，烏托邦式的武俠世界。 」
「哦，是這樣。」
「在金庸的武俠小說中，不是將中國的傳統文化的要求都表現出來了嗎？」他問，用一種探尋的口吻。
「是 ，可以這麼說。」
前方是一段石階路，石階路邊有一堆丟棄的飲品……空盒，紙片和食物袋。 男子在清理的時候，你上了石階。 一級一級往上走，天空擴大了，漸漸是一望無邊，沒有一片雲，全然是蔚藍色，微風習習地吹著，春日濃濃的花草樹木的香味多麼宜人！ 寧靜的山野又是多麼的賞心悅目！ 手機遽地響了，是大姐的聲音：「哎 ，我們準備上山頂的咖啡室坐坐， 你過來嗎？」
「好的， 我過來。」
「走古道有意思嗎？」
「有 ，有意思。」
「什麼意思？」
「意在不言中。」
我下著石階。
…… ……
作於二〇二四年三月三十日
（本文圖片為資料圖片）
王玉鳳簡介：一九四九年十一月出生在上海市，一九八七年成移居香港。自小喜愛文學、哲學和寫作，曾在內地省級文學雜誌發表作品，曾在香港出版《王玉鳳中篇小說選》、《王玉鳳中篇小說選（二）》以及小說《看不見的平衡》三本書。曾任香港一大型貿易公司的控股公司副董事長、副總經理，內地一國企公司高級顧問，美國一家公司中國授權代表。現是香港作家聯會的永久會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