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芯芯
二〇二四年除夕夜，我把家裏的老掛鐘上滿弦，輕輕撥動鐘擺，精緻的銅鐘錘當當當地敲擊著打簧，聲音純厚悠長，韻律動人心弦，就像一位長者在講述歲月長河裏的故事。
一九五二年，新中國第一個龍年，我出生了，掛鐘為我敲響生命的歡歌，我在它的滴答聲中長大。日月星輝，它不離不棄地陪伴著我們，看著我們小家的變化，見證著我們國家的日新月異。
老掛鐘年齡比我大，家人都叫它大鐘，掛在我家租住的獨門獨院三間北房正中間的牆上，是我們過日子的託付，全家人把信任都交給了它。
媽是姐姐老師聘請的校外輔導員，有時候下午二三點鐘，媽帶著我去姐姐同學家，幫老師做工作。 我七歲了，每天看著大鐘準時去上學。我家有地方，姐姐、哥哥和我的同學放學後都相繼在我家上學習小組，寫完作業後看著鐘點下小組。
大鐘隨我家多次遷居，認真職守，定力如一。街道要辦公共食堂，看中了我家的院子，讓我們搬到附近已有五戶人家院裏的兩間小東屋。過了幾年，房管所讓我們搬到另一條街胡同深處一個三進大院，大鐘和我們在正院三間東屋安了新家。
我家人口多。媽的奶奶我們的太姥趕上了新社會。街道選舉人大代表那天早上，媽從箱子裏找出太姥的包袱，幫太姥換好衣服。看看大鐘快到時間了，媽拿著選民證攙著太姥去投票，我樂顛顛地跟著。媽一路上叮囑太姥：「人家要問你選誰，你就說都畫圈兒。」太姥連連點頭答應。
我上中學後，一心撲在學習和班委工作上。我自己早起晚睡不算，每天早早地就到斜對面素琴家敲門，叫醒住在哥嫂家幫著幹活到很晚的她一塊兒去上學。我是「三好學生」，積極要求入團，被選為學習毛主席語錄積極分子，開「講用會」那天，大鐘早早地叫醒我。至今還記得我發言時激情的結束語「同學們，讓我們在革命的跑道上，進行一場永不休止的接力賽！」
六十年代末期，家裏日子過得艱難，我曾抱著大鐘去委託行，人家只給五塊錢，我實在捨不得賣，又抱回了家。後來，院子騰出來做「紅衛兵」接待站，我們帶著大鐘搬到胡同外不遠處兩間小西屋。再後來，街道又讓我們搬到同院三間北房，大鐘掛在中間屋的牆上，只要我家開著門，院裏人出來進去都會看一下鐘點，大鐘成了共享信物。
媽去世了。哥哥姐姐去內蒙插隊。我家三間北房被隔出去一間。打間壁牆的時候，我還暗自慶倖牆體佔用一間屋的地多。沒想到時隔不久，街道讓我和爸搬到那間十米小屋。房子小了，擱不下的東西處理了，大鐘跟著我們。一年後，我去東北插隊，剩下大鐘陪著爸。
改革開放的春風吹到松花江沿岸，我男友考上了大學，畢業後分配回北京，從單位到我家騎車十來分鐘，我托他中午陪我爸一塊兒吃飯。這下好了，我給爸上了弦，爸每天看著點兒做好午飯，飯後讓他眯一覺，又看著點兒叫醒他。三年後我也考上大學，有了寒暑假，多了回北京的機會，多了和大鐘親近的日子。知青回城政策放寬，一九八五年六月我調回北京，又和爸過起了小屋日子，鐘聲依舊，快樂溫馨。
我們成家了，單位照顧我倆大齡晚婚，分給我們兩間西南平房。我生了女兒，爸每天按時準點兒走幾站地來看孩子，讓我們安心工作。一年半後，我們分到了一居室樓房。房子越住越寬敞，我們換到小三居，爸把大鐘傳給了我。大鐘認真，偏差分毫都停擺不走，我也認真，在牆上畫線給它作標記，每星期蹬高上弦的事就由我接替了。
記不得哪一年，大鐘壞了。我在報上看到有位北京市勞模在東四門店修鐘錶，心想這下有救了！我抱著大鐘去找他。九十年代初，二百塊錢修理費，不便宜，我沒含糊。到了該取的日子，外甥開車，我仔細地抱著，回家掛起來上好弦，大鐘活了！但沒想到報時的打簧卻停不下來，當當當地直到弦盡。我又抱著大鐘去修理店，勞模的歉意裏帶著無奈：「您這鐘太老了。」是啊，它陪著我家三代人，裝滿了時光裏的故事。
二〇〇〇年那個龍年，好運來！工薪階層的我們趕上了最後一次福利分房，我們搬進單位新建的百米住房。看著印有金色國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房屋所有權證」，那叫踏實！日子越過越美。我喜歡在大院甬道竹下漫步，品味草木的清新，享受陽光下的綠茵，感恩和平中的幸福。
新家安頓好以後，我把大鐘掛正，雙弦齊上。它雖歷經滄桑卻悅音依舊，其神狀如老驥伏櫪，其堅守如初心不改。
物如此，人亦然，心物一元。我雖然退休了，但社會生活給了我更大的平台。香港回歸祖國二十周年，我和李遠榮先生創作了《藍色的港灣》歌詞；建國七十周年，我們創作了組詩《為你高歌 我的祖國》；新冠疫情重災之下，我們創作了抗疫歌曲《光輝旗幟》，激勵民心鼓舞鬥志；中國共產黨成立一百周年，我們把激情寫進歌曲《輝煌百年》，獻上一顆赤誠的心。
百年慶典之際，我開始新的進發；像大鐘給我講故事一樣，我與年輕人暢談矢志不渝；我喜歡用文字與心靈對話，把激情融進字符，使它們有益於世教，以此回報養育我的祖國。
幾十年來和大鐘朝夕相處，已經積澱成一種文化，昇華出一種儀式：每逢春節，我都會蹬著矮梯，輕輕地打開有些發緊的黑褐色木框玻璃門，拿起鑰匙一圈一圈地上弦，然後對準時間，小心翼翼地在斑駁的錶盤上撥動指針，輕輕推動黃色鐘擺，任打簧聲聲，憑它悠遠。
我崇尚大鐘的境界，欣賞它的風骨，讚歎它的品格。
它陪著我們家走過年年歲歲，從未嫌棄我們幾經搬遷居無定所；從未抱怨我們因生活拮据想把它賣掉；更未因老邁而停滯不前，只要上弦它就能重振時空；它不辭人間悲喜，無懼坎坷，從容堅定，不負使命。
生逢又一個中國龍年！ 「海龍」、蛟龍、威龍」騰飛九州，鐘聲敲響了盛世樂章，歲月如歌，家富國強；鐘聲伴我們歡慶七十五年來中華大地上的山河巨變，我們共同走進美好的新時代！
二〇二四年五月三十一日
（本文圖片為資料圖片）
譚芯芯簡介：女，北京退休幹部。作品見諸於報刊、新媒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