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容器」、「路徑」特別是「園地」的香港文學
——在「香港文學與世界華文文學的互動與前瞻」國際學術研討會上的發言
施戰軍
我對於香港文學的了解,除了自然的閱讀之外,主要有兩條線索。
一條線索是從香港作家聯會三任會長的工作,從這裏串聯起香港文學的圖景。另一條是通過有關香港文學研究專家的著作,瞭解香港文學。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有黃維樑教授、趙稀方教授等的研究。從這學習過程中,我也有一點自己的心得,回憶自己在高校任教二十多年的歷程,其中有一個研究方向就是港澳台文學,香港文學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香港文學有幾個特色,首先是具有「容器」功能。無論是上世紀上半葉變亂時期作為避風港,還是和平時期成為人才聚集地,人們留在香港這個地方,往往使得香港的文化成為非常具有吸納力的巨大的文化容器。比如現代時期,那麼多「南來作家」成為「香港作家」並影響了香港文學特質形成的過程就是例證。這樣的例子是不勝枚舉的。
第二,香港文學的「路徑」意義。香港是中外文學交流互鑑融合的平台,這也是香港文化的重要特徵。錢穆等前輩學人對傳統文化的研究以及諸多學者、作家有關中西文明的文化思考、文學思緒在此交叉會通。近年的文學創作與文化傳播更需要這樣的平台,中國作協一直從國家文學層面助力路徑的廣度暢通和交流的深度活躍。
第三,也是我今天發言的重點——香港文學具有「園地」價值。過去對於香港文學的印象是南來的、引進的、非本土的因素相對突顯了一些。這些年來,尤其近三十年左右對香港文學的梳理,認識到香港不僅僅是能夠移栽文學作物的地方,同時也是創生文學的一方水土。現在,香港「園地」的功能已經越來越突顯,可以說是中國文學豐饒水土中的好地一塊,也是世界文學雞尾酒中的佳釀一款。
這個「園地」價值從許多文學創作的現象上能夠體現出來。一是現代文脈的傳承成熟之地在香港。我在讀大學的時候,對周作人早期散文感興趣,那時又讀到三聯書店出版的董橋散文,就有驚喜之感,董橋這樣有現代小品文氣質作品的存在,說明香港一直保持著這樣的文脈。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內地的張中行、金克木等人重拾小品文之筆;在台灣也有林海音、琦君、朱氏姐妹和張曉風等人的創作;海外華文文學之中,能看到喻麗清等作家的美文,還有《農婦隨筆》等佳作。這些作品與現代小品文以及張岱等人的晚明小品以及郁達夫等人當年推崇的喬治.吉辛的《四季隨筆》、都德的《磨坊書簡》等是相通相契的。就是說,這一類現代小品文的文脈在香港是有跡可循的,是未斷且十分發達的。二是,上個世紀四十年代與香港有交集的作家們比如張愛玲、徐訏、曹聚仁等,一起構成了一種風景,告訴我們中國文學在走向現代化過程中,那批人在香港的勞績,在今天依然發生著鮮活影響,包括今天在潘耀明會長的散文創作中,依然能看到這種被激活了的文脈的踪影。
三是——這個要另起一行來說,金庸、梁羽生等人的小說,把現代以來通俗文學未完成的文化、審美構造在香港完成了。通俗文學有了內地的張恨水,武俠創作有了香港的金庸,無疑使得類型文學在正典文學之中,有了正座、要位。如果沒有金庸,就很難作這樣的評價。從這個角度上,我覺得金庸可以和張恨水一起作伴在文學史中作正典化的深入研究。
同時更多的研究表明,西西、也斯、劉以鬯這批作家帶有各自生命體驗的創作是香港文學創新發展的標誌。如果說董橋等是帶有文化綜合範疇的創作,金庸等是一種中華文脈範疇的創作,劉以鬯等就是現代生命意識範疇的創作。從這三個方位我們能夠感受到,香港文學生態是在別的地方很難與之比擬的。這一點我們必須要有清晰和肯定的認知。這一文脈已經傳到新一代那裏,比如葛亮、吟光等青年作家的創作,就具有賡續與創新的意識和實踐。所以我們要對香港文學的未來保持信心。
香港文學的「園地」價值,具有生長性、生態型、系統性,裏面不僅包括衣食住行、世情風情那種自然生長的個人體察,它還把個體思索與家國質素在文學之中以最真切、最深情的方式呈現出來。回頭來看,香港文學的文質兼修的內蘊和語風是最中國的,其結構實驗的意識和探索又是最世界的。
在文學的社會運轉和作家隊伍建設方面,香港作聯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潘耀明會長做了很好的示範。他既是散文家,又是文學組織者、社會活動家,潘會長既像一棵茁壯的果樹,同時又是辛勤的園丁,既是創造者,又是擺渡人。文學永遠需要這樣既生長自己、又成全他人的複合性生命,希望未來香港文壇能有更多這樣的力量接續。
既往的香港文學滿載市井傳奇、生命奔突,展現的是一種「城之魅」,但香港不僅僅有人群密密麻麻的城市形象,香港還有海、有島、有山。可以說,香港不僅僅有稠密的人海,更應該是「人之大野」,從文學的意義上看,香港還有尚未被過度開發的寶地。香港文學的前景應該是以文學的方式塑造生活的、生態的、生命的共同體,既觀照人海也應涵蓋山海,它的當下包含著歷史與未來,包含著香港質感、中國質地、世界質素三個重要因素。香港文學有著無限可能,期待香港文學永葆紫荊盛放、百花滿園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