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曉然
走出大樓，一股熱浪襲來，強烈的陽光讓人睜不開眼，我埋頭快速走向地鐵站，盡可能減少被太陽曬到的時間。突然，我腳步一頓，停留片刻，又繼續地往前走去，但眼光悄悄地停留在裝修鐵皮牆下那位坐在太陽底下乞討的老人。那時正處於下午四點，太陽還很毒辣，行人都難以忍受，而那位老人卻在炎炎夏日下赤裸著上身坐在滾燙的地上行乞。他一身黢黑，看起來像長期在烈日下勞作，太陽暴曬過的痕跡早已遮蓋了皮膚原本的顏色，身上幾乎看不到任何脂肪，瘦骨嶙峋的，旁邊僅放著一個空碗，他沉默不語地坐著，無法看清他的表情。我不敢停留太久，繼續埋頭向前走去，而內心卻一直在默默揣測，老人為什麼在這裏？直到走到十字路口，我才因紅燈終於停下了步伐，悶熱的天氣讓我開始流汗，煩躁的我不耐地嘆了口氣。忽然，「呼」一陣風吹過，夾雜著熱浪，我順著風吹過的方向，向前望去，此時的風吹起了我乾燥的髮絲，吹拂了路旁的樹葉，吹動了我內心的漣漪。這陣熱風勾起了我藏在心底的記憶——在這個十字路口發生的事情。半年前我帶父親來檢查時，看到一家三口在路口賣唱求助。
半年前，我帶著父親來醫院進行第二次複查，本來我們都抱著平和的心態，想著應該和上一次檢查的結果差不多。但沒想到等來的卻是晴天霹靂，讓人措手不及。雖然CT顯示結果變化不大，但是專家表示肺結節在變化，而且是有在惡化的趨勢，現在還不是「癌」，但是遲早會是，因此建議盡早手術切除。這個結果是我們沒有想到的，雖然去年醫生也說繼續觀察，但是我們毫無心理準備就要做手術了。我與父親商量了一下決定先回去考慮，確定好時間再過來做手術。我不斷安慰自己這只是個微創手術，影響不大的，做完就恢復了，但是我內心依舊非常不安和痛苦。健壯、高大的父親突然就生病、衰老了，家裏的頂樑柱突然塌掉，內心的支柱也隨之坍塌。從門診出來，我和父親站在樓道間等電梯，我茫然地望著醫院大廳裏奔走的醫生、病人和家屬，突然有一瞬間感覺自己無法呼吸，被無形的手死死地掐著脖子，我想張開嘴尖叫，想崩潰大哭，可是我卻動彈不得，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叮」電梯門打開，將我拉回現實，我慌忙調整情緒，跟著父親走進電梯。走出醫院的路上，我一直安慰父親，只是個小手術，做完就沒事了，父親默默聽著，臉色平靜。我絮絮叨叨著，臉上保持著常態，但是只有我自己清楚，這是我極度緊張和不安的表現。
我們踏上了歸家之路，站在醫院前面的十字路口等待綠燈通行，人群中的我們陷入了沉默，我茫然地望向前方。突然被對面的一幕吸引住，一位父親站在一個牌子旁拿著麥克風唱歌，而母親則靜靜地抱著孩子坐在一邊。父親不大熟練甚至有些跑調的歌聲在十字路口上迴蕩，時不時夾雜著「謝謝」，兩人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平靜如水，卻隱隱感覺到他們鼓起了很大的勇氣走上這條路。「滴」綠燈亮起，我和父親默默走過去，然後在那邊等另一邊的紅綠燈。走近之後，我終於看清了那個牌子寫了幾個大字「求求好心人幫忙，孩子不想沒有媽媽」，下面還密密麻麻寫了很多字，但是我不敢細看，我怕我的目光會讓他們感覺難堪。我低著頭聽著那位父親賣力地歌唱，行人從他們身邊匆匆走過，沒有人駐足停留。我內心很掙扎，我很想上前去捐贈，可是我沒有勇氣。以前的我都會勇敢地走上前，但是自從有一兩次被騙了之後，我也慢慢變得麻木，對乞討的人多了警惕之心。在我猶豫之際，側邊的綠燈也亮了起來，我只能跟著父親走去對面，而那位父親「蹩腳」的歌聲一直縈繞在耳邊。我踩著午間細碎的陽光走向對面，忽然一陣清風吹來，髮絲被輕輕吹起，有一瞬間被吹起的髮絲擋住了我的視線。在那瞬間的黑暗中，我想起了我之前的窒息，我想起來醫院裏的病人們，即使前路坎坷，即使千瘡百孔，即使備受折磨，他們都只是想抓住一切活下去的希望而已，有什麼錯呢？風起了，還有什麼隨風而起呢？又有什麼被吹動呢？清風將那位父親的歌聲吹向遠方，歌聲逐漸遠去，而內心早已翻江倒海。
「滴」綠燈又亮了，我猛地驚醒，我再次回到了熟悉的路口。前面的路口一家三口早已不在，只有行色匆匆的路人，而我身旁站著已經手術康復的父親。這次我帶著父親來進行術後第一次複查，幸運的是醫生表示恢復得很好，繼續留意觀察，我們心中的大石也慢慢放下。因為居住在外地，早上我先來幫父親掛號開單，一大清早我就趕來醫院，獨自一人在醫院奔波。我穿梭在人群中，看到結伴出行的病人和家屬，我再次感受到了孤獨和無助，我只能不斷地安撫自己不安的內心。從父親檢查到手術再到複查，我總是一個人承擔起了大部分責任，不得不快速成長，從受父母庇護的孩子變成一個可以獨當一面的大人，沒有太多時間讓我去適應，只能一人咬牙堅持。為了趕時間，我放棄了從電梯下去，打開消防門，走進昏暗的樓道，從樓梯步行下樓。我快速地走下樓時，突然看到一對老夫婦在樓道裏。一位老奶奶躺在簡陋的席子上，白髮蒼蒼的老爺爺站在一旁守護著，昏暗的樓道裏還彌漫著醫院消毒水的味道，這畫面讓我愣了一下，但我很快又恢復了前進的步伐。走過他們身邊，聽到兩人平靜的交談，我才放下心來，或許他們是在等床位。兩人的身影在我心裏留下了深深的印記，他們孤獨無助，但他們的相互扶持讓我備受感動。
經過一頓奔波，我終於找醫生開好單了，我放下心來，慢慢地走向放射科準備去報到。我在匆匆走動的人群中向前走去，突然看到座椅上一個女孩緊緊抱住一個男孩，我默默走過，還是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發現女孩正抱住男孩在痛哭，臉上悲戚讓人動容，我不忍心地轉過頭去，內心不由抽痛。我無法得知女孩遭受了什麼事情，但是我卻能感受到她的悲痛，她緊緊抱住的或許就是她生活下去的希望。這世間遭受苦難的人千千萬萬，比我們難的還有好多人，他們都在努力地生活，我們也不該喪氣，應該也要積極樂觀地生活。
在放射科等待時，不少醫護帶著術後的病人過來拍片檢查，我看著人來人往，又想起了父親手術期間的事情。那天父親手術完被醫護推出來，還未退去麻醉的父親還在昏睡中，看著躺在病床的父親，那一瞬間我才發現父親原來也如此脆弱和蒼白。與醫護商量輪流換人照顧父親無果後，我只能匆匆趕回學校收拾行李，準備獨自一人陪護父親。我一邊抱著對父親的擔心，一邊焦躁地走著，為之後的陪護生活產生擔憂。而路過醫院側門口時，我突然看到一位中年男人跪在一位老奶奶身旁，老奶奶躺在西子上身上蓋著被子一動不動，而那中年男人雙膝跪地，匍匐下身子，面前放著裝著一些零錢的盒子，一直小聲念到「謝謝」。跪下的和彎下的是男人的尊嚴，但是也是他對母親的孝心和愛，我想要拿零錢捐給他，但是發現自己身上沒有零錢，決定回去拿上行李順便帶上，於是腳步慢慢加快。但可惜的是，等我匆匆趕回來時，他們已經離開了。我當時還在原地徘徊了很久，風吹拂著地面的枯葉，吹亂了我的心懊悔自己怎麼沒有用電子支付，只能默默祈禱他們得到了他人的救助。
風依舊在吹著，依稀間還散發著太陽灼熱的氣味，彷彿把人包裹在熱浪之中，有一種生命蓬勃生長的朝氣，滾燙而熱烈。父親在我身邊邁著沉穩的步伐走著，我默默地跟在身旁，在風中，我的步伐變得輕快，相信一切都會變好。我們也要抓住一切希望和可能，隨風而起，迎風生長。
（本文圖片為資料圖片）
邱曉然簡介：是華南師範大學文學院中國現當代文學專業二〇二二級研究生。喜歡書法、文學創作等，曾獲得華南師範大學新年書法比賽三等獎、明月灣區——大灣區文學徵文獎入圍獎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