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著媽媽的手

張武昌

背井離鄉的人到了中年都會有一種強列的思鄉之情,我也不例外,而且還是特別濃烈的那種。每逢節假日,小時候與媽媽互動的情形便會浮現在眼前。

小時候牽著媽媽堅實有力的手,就會感覺安全得到了保障。然而,在那個年代,還沒有實行計劃生育政策,幾乎每個家庭都有幾個兄弟姊妹。小時候我比較頑皮,我在兄弟姊妹中排行中間。當時是大集體搞生產,父母起早摸黑,參加生產隊的集體勞動,對孩子疏於管教,孩子們好像是天生天養一樣。對於簡單的煮飯、洗菜、挑水,我都會一點,屬於比較獨立的。

土樓的後方有一塊巨型石頭,我跟同伴經常攀爬那塊巨石,在那玩遊戲、捉迷藏。我的手與腳也經常被蘆葦、荊棘弄傷,由於傷口處理的不乾淨,會發炎、長膿胞。痛得受不了時,就向爺爺要幾分錢,到村裏的代銷店舖買幾粒消炎藥片,以及外用藥水,自己清洗傷口,不敢讓媽媽知道,現在身體上還留下許多疤痕。

我和幾個妹妹都是哥哥姐姐一邊上學一邊看護度過童年的,被父母牽手的機會甚少。每當我看到現在的小孩在蹣跚學步時,都被父母當成寶一樣,就會想起自己當年的樣子。那時候我走得搖搖晃晃,媽媽的手就是我的枴杖、我的依靠。媽媽的手靈活輕柔帶點粗糙,牽住了她的手就牽住了歡樂。

當我再大一點時,由於家裏勞動力少,早上,媽媽經常要我提早起床,幫助她一起去自留地裏幹活。自留地通常用來種植各種蔬菜,以及地瓜。田園裏會生長許多雜草,我用小手幫助把那些雜草連根拔除。天剛發白,媽媽就叫醒我,而我則在睡眼矇矓中跟著媽媽,媽媽則會挑著一對專門用來澆菜的木水桶,桶裏裝盛著農家肥。媽媽看我仍處半睡半醒狀態,便會牽著我的手去種有蔬菜的自留地裏。到達目的地後,媽媽教我用手拔除菜園裏的雜草,她則去小山坑裏挑水,用水調配農家肥,給這些蔬菜澆水施肥。

當年,山村裏的小孩幾乎沒有出遠門的機會,小孩對山外的世界充滿好奇。大概是念小學三年級時的暑假,家裏種了一些老薑,媽媽想把它拿到縣城去賣,買一些必需品回來,而我向往去認識「城市」,便鬧著要跟隨媽媽去縣城「趕集」。由於當時交通不便,以及生活困難沒有錢乘車,一早起床,媽媽用籃子裝盛老薑,肩膀挑著走路去三十里路開外(大約走三個多小時)的縣城售賣。

外面的世界到處都是新鮮的,我的雙眸充滿了好奇。一路上蹦蹦跳跳,半跑著前行,到達縣城之後已精疲力盡。媽媽找了一個地方,擺放好要出售的老薑。或許是沒有施化學肥料的原因,薑的表面比較難看,擺了半天幾乎沒有人買。中午時分,媽媽買了幾個饅頭,我吃了兩個。由於人生地不熟,而且又是夏天,天氣酷熱,口渴難忍。於是到處尋找水喝,或許是因為我有點內向怕羞,不敢開口向別人討水喝。找到了一個排污水的水溝,用一雙小手捧起裏面的污水來解渴。下午時分,媽媽的老薑才賣一點點,我們不懂做生意,又不肯平賣。媽媽又怕我走失,於是拖著我的手,把剩下的一半收回籃子裏,下午兩點半左右就帶我走路回家。

這段經歷雖然已經過去了四十多年,但它留存在我的記憶深處,永遠也不會忘記。

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離開了母親的懷抱,來到了祖國的南疆,真正過上了獨立自主的生活。工作之餘便會想起母親煮好飯,擺在桌上,等待著我回家吃飯的情景。

記得有一年春節,媽媽吩咐我們兄妹掃屋除塵、洗洗刷刷,她則在蒸籠床板、精製臘肉、滷味,準備好過年的冬筍、蔬菜、水果等。媽媽還叫裁縫師傅給我們量體做衣,以全新姿態展現在親戚朋友面前。

除夕日上午,媽媽在露天的地方擺張桌,在上面擺放三牲祭品,拜天神、請祖宗,口中唸唸有詞。下午,父母在廚房裏忙著煮年飯菜。而我則幫忙貼春聯。還時不時跑到鄰居家,看看他們的菜色,似乎要與他們來個比較。到了傍晚,我們不斷催問父母是否可以開飯,因為吃完飯,爺爺、父母、長輩便會給我們壓歲錢。晚上,爺爺手拿黃曆通書,研究迎春接福的最佳開門時辰。

我是媽媽的「跟屁蟲」,許多時候她都會叫我陪伴她,給她壯膽。夜色漸深,噼哩啪啦的鞭炮聲此起彼落,偶爾發出幾聲衝天而起的哨音,漫天飛舞著光彩奪目絢麗燦爛的花炮,籠罩了整個夜空。半夜時分,良辰吉時已到,家長們開始泡茶拜神,然後進行封門、開門儀式。封門時所燃放的鞭炮為短,開門則會用價錢較貴、燃放時間長的,撿拾沒有燃放的鞭炮便成了小孩子的樂趣。半夜時分,孩子們玩得精疲力盡,多數已經入睡。剛開始燃放鞭炮的時候,媽媽不會叫醒我,她知道危險,等到差不多放完了,才叫醒我。

春節期間,媽媽帶著手信、牽著我的手去走親戚。

到了上學的年齡,我開始不情願被媽媽牽著。學業繁忙,減少了與媽媽的互動交流。日月如梭,我長大了,成了一個英俊的男子漢。

走出校門後,步入了社會大家庭。哥哥、姐姐都離開了鄉下的家,到大城市裏工作了。媽媽也特別留意我的一舉一動,她雖然讀的書不多,家裏也缺勞動力,可她卻非常不願意把我留在身邊,幫助她的農耕工作,到處托人為我尋找走出農村的路。

媽媽本來和父親在鄉下相依為命,可父親在二〇〇三年去世了,丟下媽媽一人還住鄉下縣城裏,後來小妹一家搬來與媽媽住在一起。每次回鄉,媽媽都會一早起來,去街市上買我們喜歡吃的東西,生怕我們捱餓。

上世紀九十年代,我得了肝病,醫院化驗的結果是黃疸型病毒性肝炎。肝炎是一種傳染病,我從小就怕打針,因此決定回鄉下的老家去,用中草藥治療,媽媽為了照顧我,也決定跟我一起回去。由於鄉下的房間很久沒有人居住,需經過一番的打掃清潔整理,把媽媽忙得上氣接不到下氣,我看在眼裏,心裏也很難受。便拉住媽媽的手說:「媽媽您回縣城去吧,我自己一個人可以搞定。」媽媽知道肝病如果沒有及時治理好,後果是很嚴重的。她急忙跟我說:「你生病了我怎麼放心留你一個人在這裏呢?」我看她著急的樣子,也就不敢再多說了。媽媽把廚房和我們的睡房整理好之後,就急忙去田野尋找治療肝病的草藥。媽媽也知道治療肝病的草藥很傷人的身體。於是,她就去買小白兔和小母雞回來,與中草藥一起燉湯給我喝,在鄉下一住就是半個月。我在媽媽無微不至的照料下,病情得到了明顯的好轉。想到這,我不禁對身處遠方、老邁的媽媽產生了無盡的思念。

媽媽是一個典型的、善良的農村婦女,她帶著我來到這個世界、認識這個世界,在這個世界裏闖蕩。她極少打罵子女,對我們厚愛有加。在我成長過程中,牽住媽媽手的時間並不多,但在我的記憶裏那牽手與放手之間,讓我懂得了感恩,懂得了思念。

曾經,我被媽媽小心地呵護著,那時,媽媽是我溫暖的港灣。當我感到饑餓的時候,我首先想到的是媽媽,是她做好了飯等著我回家;當我感到傷感、迷惘、無助的時候,我也同樣會想到媽媽,是善良的媽媽,給了我勇氣和鼓勵,我才有了人生拚搏的目標。

幾年前回鄉探望媽媽,我再次緊握媽媽的手,當年那白皙、細膩的手已變得粗糙。雖然,我依然能感受到她手心的溫度。我細心察看媽媽的手,多年的勞累又使得它傷痕纍纍,無情的歲月在媽媽那雙手上留下了一層厚厚的老繭。我輕撫著她手上的老繭,似乎包含著她幾十年來的辛勞和滄桑。我的眼睛濕了,我鼓起勇氣,堅定地牽住媽媽的手,讓媽媽的心裏充滿幸福和滿足。

在夕陽的餘暉下,我牽起媽媽的手,漫步在河旁的棧道上,媽媽的溫度剎時充滿了我的全身。路燈把我們的身影拉長,這一刻我感到幸福無比。

我揚起頭,看著媽媽的臉,她的額頭已滿布皺紋,這一刻,我的心酸酸的疼,意識到有媽媽的家,才是最幸福的。

如今,媽媽已是八十多歲的老人,現在想牽媽媽的手,可是與她分居兩地,惟有在記憶中搜尋,找回那些最美好的片段。牽住媽媽這雙經年勞累的手是一種溫情、一種幸福。媽媽的手有了皺紋、有了斑點、有了疲憊,但還是那麼的溫暖。

牽住媽媽的手,讓時光倒流,重回青春年少、無憂無慮的年代。

(本文圖片為資料圖片)

張武昌簡介:六十後,工作單位:香港《文匯報》,香港文聯副理事長、香港文學促進協會常務副秘書長、香港作家作家聯會會員、蔡麗雙研究會副會長、蔡麗雙博士藝術團副團長、香港國際詩歌研究會理事,福建省龍岩市作家協會、散文學會會員。擅長散文,偶爾寫寫新詩。先後在香港《文匯報》、香港《大公報》、《文化大觀》、《香港詩人》、《寶安日報》、《中國審計報》、《隴東報》、《安慶晚報》、《青島日報》、《閩西日報》、《土樓》等刊物上發表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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