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雨晴
無論你從哪一張合影照片看,都能一眼看見顧采薇。她就在那兒,輕側著臉,嘴角微微上揚,一對眼兒側著朝著你笑。或坐或站,或端著紅酒杯,或舉著張團扇。她就安靜的在那裏微微地、不經意地朝著你笑。你就是能一眼看見她,無論她在中間,還是在一個側角,她在哪裏,哪裏始終牽著你的目光,一下子將她推進你的視線,所有看照片的人都覺得奇怪,可顧采薇,她就安安靜靜地在那兒,輕側著臉兒,什麼也沒做。
無論出入哪種場合,顧采薇都永遠有合適的衣裳。酒會有從巴黎購回的長款鵝黃禮服,上面鑲的水鑽都是純正的意大利進口的;頒獎典禮有長長的拖到腳的白紗晚宴裝,片片細細碎碎的鱗片閃爍,映襯的整個大廳熠熠生輝。生日聚會她穿著淡粉色全蕾絲純手工的連衣裙,腰身卡出她玲瓏的腰線來,既不喧賓奪主,又讓人過目難忘。耳墜子也都是和著衣服的顏色、款式配套的,有長長的穗子,上面鑲著錠藍色的寶石,從耳釘處直直地掛下來,使她的脖子看上去顯得優雅而細長;有橢圓的水滴形狀,一滴一滴嵌起來,清爽又別樣。還有乾脆是一朵大的粉色的山茶花,佔滿了耳垂,像要放出茶花的香氣來。每一件衣服、掛飾在她的身上都天絲合縫,彷彿除了這樣的搭配沒有更適合的。你想用這件禮服去配另一件首飾,就少了這個味道,少了這份風韻,配出來就不是顧采薇了。
顧采薇從不濃妝艷抹,即使在喧鬧的酒會上,她雖盛裝出席,臉上卻很素淨,似描未描淡淡的眉,似笑非笑清澈的眼,乾乾淨淨的面容,唇上點一點淡粉色的潤唇蜜,她微揚下巴,抬頭一眼,會場裏的人就都覺得她看見自己了。在香港金融保險經紀界,沒有人不知道顧采薇的——如同上海的十里洋場沒人不知道周璿,進了廣東的戲院卻不曉得紅線女一樣。
無論什麼顏色的衣服穿在顧采薇身上,都襯得膚色乾淨,合身合體。可她最喜歡的,卻是旗袍。她在自家的花園裏,著一身秋色的旗袍,身上點著淡淡的「迪奧真我香」,坐在園丁修剪過的花草旁的涼亭裏,款款地熱一壺茶,細細地品起來,竟也惹得身邊的蜂蝶亂飛,一圈圈地繞著她轉,有不識相地竟撲將過來。撲過來的不止蜂蝶,還有男人。
鼎新茶業的老闆梁啟年就是在顧采薇的眾多客戶中不滿足於只同她坐著喝喝茶的。他中等身材,微微發福,眉眼倒也富貴順眼。他把二十年的乾倉老茶一包包地揣到了顧采薇的府上,茶葉泡起來,藥香、參香、樟香,混著飄出來,醺的分不清天上人間,茶湯入口,順滑濃郁。他用他的六座奔馳接送顧采薇,拉起她軟糯糯的手,他覺得自己已經把萬人矚目的星星捏在手裏了,這樣的可人兒讓他去做什麼他都是願意的,何況一張大額保單。他急不可待地打發了身邊的鶯鶯燕燕,在香格里拉舉辦了盛大的婚宴,在半山買了四層的獨棟,把美人抱回家,名正言順地肆意揉捏。顧采薇有了新的名字:梁太。
梁太梁顧采薇在香港半島酒店常留了位,固定時間和名媛圈裏的太太們聚會,很快打開局面。半島酒店的下午茶是全港最精緻的茶點之一,三層的金絲點心架盛著全套茶點,造型精緻,有鹹有甜,起司忌廉,入口即化。窗外是維多利亞港的迷人景色,夕陽西下,漁船歸港,弦樂輕揚,微風沉醉,太太們酒杯微搖,已經忘了今夕何夕。聽著身邊蕩漾著的英文,頓覺自己於這國際大都市中,慢慢升為精英。在裝飾華麗的餐廳啜著百餘年來香港上流階層品味過的香醇美酒,用刀叉品嘗法式菜餚。太太們無限沉醉地拍照,取一塊點心輕啟朱唇放進口裏,學著顧采薇的樣子,覺得自己像她一樣優雅,彷彿自己像她一樣美妙,看看窗外的風景,曼妙無邊,無限滿足。
太太們學著顧采薇的樣子給先生買各種保單,給家庭規劃,跟著顧采薇給自己、孩子、父母一一配置齊了,這才高枕無憂地過起日子。這一年,梁太顧采薇給香港稅局打了六位數的稅。
那些買了的保單彷彿是魔咒,接二連三的兌現了。
先是金太的先生在騎馬時跌斷了腿,要在床上休養數月,在私家醫院小住了一周,金太已是累得怨聲載道了。當賠償支票擺在金太面前時,她那肥胖發福的身子立刻扭過來,臉上堆了滿臉的笑,拉著顧采薇的手,千恩萬謝,「得虧認識你呢,阿妹,不然住著香港的私家醫院,真是無底洞呢!」顧采薇拍拍她的肩膀,既同情又安慰。
接著是花旗銀行正當年壯的張總患了胃癌,被告知已經到了晚期,只有為數不多的時日。張太太一籌莫展地帶他看了專科醫生,一次治療都要五位數。顧采薇第一時間趕到醫院,當張太看到身著一身白裙的她時,眼淚早已湧出來,一把抱住顧采薇,哽咽得不能自已。顧采薇把賠償支票塞在她手裏,她看著有些吃驚,不敢相信這是自己之前投保的數目。顧采薇又遞給她自己帶來的水果鮮花,張太眼睛再次模糊了。
當梁太顧采薇如同天使一般在太太們中間輾轉送賠付款時,梁啟年趁顧采薇不在家時摟著喜樂門的舞女在四樓親密,不知為何兩人從四樓天井欄杆旁一起跌入大堂,被發現時二人十指相扣,舞女衣衫敞開,後腦勺著地,梁啟年側臉朝下,嘴邊除了血還有暈出的口紅印子。致命傷皆在頭部,顯然二人是頭朝下一起跌下的。
顧采薇回到家時警察已經到了,拍照檢查一屋子的人。顧采薇一言不發,也未流淚,臉上看不出一絲表情。待人們散去,屍體也被警察拉去化驗,地上徒留警察用白粉筆畫的形狀時,顧采薇起身,上樓靠在臥室門口良久,不知過了多久,她緩緩地走下來,沒有叫司機,而是招手叫了計程車,離開了梁宅。
警察局認定梁啟年為意外身亡,保險公司給受益人顧采薇的賠付款也是意料之中。人們又一次為顧采薇的憂患本領驚嘆了。
顧采薇賣掉了梁宅,在淺水灣買了座院子,三層的洋房,有一個大花園,和之前自己租的院子格局極像,唯一不同的,是抬頭可見一片藍汪汪的大海。從臥室、客廳望出去,都是大海。海面靜流,波浪沒日沒夜地湧向沙灘,又一次次退去。她想了想,找了塊兌掉的樺樹皮,裁成方形,圓了邊,描了「采薇堂」三個字,用刀細細摳了,掛在大門口。早晨醒來,拉開窗簾,太陽已經站在海面上,金燦燦的陽光灑滿大海,日子落在波光裏,細碎成星星點點,慢慢散去。
顧采薇依然在自家的花園裏,著一身秋色的旗袍,身上點著淡淡的「迪奧真我香」,坐在園丁修剪過的花草旁的涼亭裏,款款地熱一壺茶,細細地品起來,身邊依然蜂蝶亂飛,一圈圈地繞著她轉。彷彿五年的時光從未流過,彷彿一切也都從未發生。顧采薇還是顧采薇,英國ABC保險公司的王牌經紀。
香港沒有冬天,院子裏四季如夏。三月裏,玉蘭花開,顧采薇除了之前的粵菜廚子,還請了一位西式大廚,園丁、司機、阿姨一一配齊,在采薇堂院子裏的小花園開了春天的第一場晚宴。小提琴手在草坪上拉起來,怎麼聽都有些與景致不符的憂傷。太太們迷戀顧采薇,追著她到采薇堂。張太的先生已經故去,她的生活素質因那一筆賠償金並未受影響,因而對顧采薇倍加感激。金太和一班新認識的太太們把更多的太太、小姐帶來采薇堂。在春風微拂的夜晚,不由傾訴起個人的煩惱與心事。張太端著一杯香檳,靠在桌旁,「我那死鬼,說走就走,別說留下什麼了,一幅骨架兩袖清風,呸,幸虧有這阿妹,給我提前籌劃,才不至於流落街頭!」她說著,用力的啐了一口唾沫,吐在了草坪上,又覺得不妥,趕忙用鞋踩住,在草坪上來回蹭了幾下。旁邊一位瘦太太接過她的話說,「您可不會流落街頭啊,怕是除了治病還有的賺呢吧!」「呸你個烏鴉嘴,我還去賺死人的錢啊?阿妹給我籌劃時誰知道他會死的這麼快呀?」顧采薇拿著一個小盤子過來,遞給氣烘烘的張太說,「姐姐你過得好才是我關心的!嚐嚐新做的紅棗糕,是用的新疆棗,沒加糖的。」「還是我這阿妹體貼。」張太說著,接過紅棗糕,用眼睛白了一眼瘦太太,故自吃起來。桌上準備了豐盛的佳餚點心,「大家試試,今天的牛扒是從紐西蘭空運來的,魚子醬也是北海道新鮮的呢,還有這蝦,要配這個呢!」顧采薇把新鮮的檸檬擰出汁,滴在大蝦上,用叉扎起一個,遞給金太。「瞧瞧,我又發福了不是?」金太拉了拉肩帶,「哪裏呢,你看你的皮膚多有光澤!」「是嗎?」金太從隨身的小包裏翻出鏡子,顧采薇貼著她的面湊來,「看,是不是,又亮又彈呢!」金太滿足地捋了捋頭髮,笑容滿面。
太太小姐們喜歡圍著顧采薇轉,似乎在她身邊的時候,生活裏那些細細碎碎的煩惱,那些扯也扯不明白的事情,就暫時撇開了。即便不能撇開一世,就算撇開一時,也是清淨的,滿足的。
顧采薇每次聚會總能變出不同的花樣來,讓人無限新奇,百去不厭。逢到星期三馬會包廂的時候,太太小姐們喜歡跟顧采薇穿著有裙撐的英倫風裙子去賽馬會,個個斜戴著由顧采薇訂製的不同款式的網紗帽,吹一吹那些飾羽,看它們在空氣中搖蕩。她們在看台上咯咯地笑著,透過紗帽的網眼去看一匹匹馬飛奔而過,衝過賽道,躍過終點。她們歡呼著,彷彿一夜穿越回維多利亞時期,個個躋身貴族。當然,買一點點馬票,玩兒一把,輸贏是不管的。
就算坐在院子裏品茶,顧采薇也能從衣櫃裏找出適合每個人身材、大小、款式、顏色不同的旗袍來,讓大家都換上,拍一張張美輪美奐的照片,太太小姐們個個滿足而新奇。有時是旗袍古風,有時又是法式宮廷風,太太們的腰被勒的生生地疼,卻開心的叫著「哎呦哎呦太緊了,受不了了!」把肩膀上的泡泡袖笑得一顫一顫的。大家拍完照滿足地在廳裏欣賞,奇了怪了,每個人第一眼都看到顧采薇。
吃飽喝足了,顧采薇會安排司機和計程車把每個姐妹安全地送回家,安排得妥妥帖帖,叫人覺得舒舒服服,又禁不住期待下一次的歡聚。
顧采薇記得每個姐妹的生日,個個都會收到她的慶生禮物,即便自己忘了,顧采薇也是不會忘記的,或蛋糕或一件別致的裙子或者是一枚精緻的鑲鑽胸針,總是會有驚喜。
而她自己的三十歲慶生Party就辦在一艘停留在維港深處的郵輪上。也是從這一天開始,華爾街工作過的投行經理約瑟夫成為了采薇堂的常客。約瑟夫是英文名,卻是地地道道的華人,他在香港度過童年,隨父母移民英國,在美國讀完大學後在華爾街工作了五年,之後代表一家投行常駐香港,成為香港的分行經理兼董事。
白色的郵輪黃昏起航,駛向淺海,顧采薇身著一身嫣紅的不等式裙子,一側肩部有兩條細帶兒,另一側裸露著肩膀,肩膀下面垂著荷葉袖邊,海風吹起她的荷葉袖邊,露出雪白的肌膚,黑色的長髮隨風飛揚,紅色的裙子也輕舞飛揚,約瑟夫正舉著酒杯在甲板上看風景,猝不及防顧采薇就闖進了他的視線,恍若仙子,又觸手可及。船晃了一下,穿著高跟鞋的顧采薇身子站不穩,忍不住朝前傾,正栽進約瑟夫懷裏,約瑟夫下意識地扶了一把顧采薇的腰,「謝謝!」顧采薇的輕聲軟語傳來,酥到了約瑟夫骨頭裏去。
兩日後,約瑟夫由金夫人帶著出現在了采薇堂的院子裏。約瑟夫長得身高七呎,白淨面龐,雙目炯炯有神,頭髮三七分,整整齊齊梳在頭頂,乍一看面容以為是影院裏的明星,又更沉穩些,那個高鼻樑看起來倒像是有幾分外國血統。金夫人說,這是我的大表侄子,是華豐銀行的首席代表,他們啊,準備組建香港的私人銀行部,讓我介紹些有頭臉的人物,這不,我就想起阿妹你來了!
那晚和風歡暢,大家一直聊到了很晚,吃完夜宵,輕音樂響起,自然地在後花園裏跳起了舞。約瑟夫邀請顧采薇先跳了一曲倫巴,顧采薇那晚著一件水綠色的卷邊裙,那裙擺隨著倫巴舞曲若即若離地擺來擺去,剛一靠近西裝,又攸地彈開,惹得那西裝心裏直癢癢,愈發奮力地追著裙舞。跳完一曲倫巴,又跳一曲慢華爾茲,那裙擺搖啊搖啊,一直把月亮搖上了枝頭,直到金夫人起了倦意,約瑟夫才捨得離開,顧采薇靠在門檻上,淡淡地笑著,揮揮手,無比端莊持正。
私人銀行的業務開展得有聲有色,顧采薇的太太們很多在約瑟夫的私人銀行開了戶,根據約定,顧采薇也從約瑟夫處得到了高額回贈。雖然開了戶放了錢進去,顧采薇卻囑咐太太們別急著下單,先買私行裏發行的重複抵押的產品,雖然分紅少了些,但是比較穩妥,至於高收益的產品,她說風險也是高的,等等看。
兩個人碰著紅酒杯時,約瑟夫湊在顧采薇的耳旁,輕聲說,「寶貝兒,你真能幹,我要送你一份大禮!」酒杯碰著,兩人在音樂聲中旋轉著,旋轉著,顧采薇兩頰微微泛紅,兩個人一直轉一直轉,天旋地動,鬥轉星移。風肆虐地吹,浪用力地湧上岸,把沙灘壓在身下,撫摸每一寸領地。
那晚狂風大作,似是颱風要來,約瑟夫夫人坐在客廳裏一夜未眼,天一亮,已經敲開了金夫人的門。「求求表姑媽您幫幫我,約瑟夫整夜未歸,電話也不通,這樣的天氣,我真是很擔心他。」金夫人還沒睡足,揉著惺忪的眼,整了整亂蓬蓬的頭髮,說「哎呀侄兒媳婦,女人做好自己就好了呀,哪裏管得了男人那麼多,不是我說你呀,你看看自己,灰頭土臉的像個什麼樣子,哪個男人願意多瞧呢,何況約瑟夫那麼體面的人兒?」 約瑟夫夫人不好意思地用手把掉下來的碎髮掖在耳後,搓著衣襟,越搓越皺。「可是,無論如何請表姑媽您勸勸他,再怎麼忙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好啦,我知道啦,哎喲,還真是困呢!」 約瑟夫夫人識趣地站起來:「那您休息,拜託您幫忙!多謝了!」 約瑟夫夫人說著,局促地鞠了一個躬,慢慢地退出去。「哎喲,大清早擾了我的覺,還兩手空空地來,真是不識相!」身後傳過來金太嘟嘟囔囔的聲音。
秋天來了,采薇堂裏的幾棵石榴樹已經掛了果,笑盈盈地裂開了嘴。顧采薇和約瑟夫共同持股成立了一間私募基金公司,買了一號、二號和九號基金牌照,做起了資金託管生意。約瑟夫請投行的客戶簽了一堆英文的文件,只說是投資委託的授權書,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客戶的資金抵押值授權到自己的私募基金公司名下,運用抵押值,投資期貨和外匯,正趕上好時機,不到一年的時間,已經賺到盆滿缽滿,顧采薇堅持將盈利套現。約瑟夫設立了一份信託,把公司的盈利和幾年來的董事花紅都放進去,任何案件與財產風險發生,這份信託均不受影響,受益人是顧采薇。當約瑟夫第一次提出這個想法的時候,顧采薇笑一笑,並不接話。當約瑟夫簽完字把信託交在顧采薇手裏的時候,顧采薇還是笑一笑,抬眼看了一眼約瑟夫,說,我先替咱們收著。
一年後的十月開始,股市大跌,約瑟夫管理的投行基金急跌,還沒來得及拋掉,市值已然只剩十分之一,約瑟夫急得手足無措,想用私募基金公司的資金救急補倉,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卻遍尋不見顧采薇,去了幾次采薇堂都撲了空,只知道她帶著太太們坐環歐洲豪華郵輪去度假了。聖誕節前夕,倉位跌的所剩無幾,總部命令強制平倉,約瑟夫雖然一直希望保留底倉待到反彈,可是總部迫於投資人大量集中贖回基金的壓力,命令立即清倉。約瑟夫下完最後一道指令,數十億美金所剩無幾。
約瑟夫呆呆地坐在辦公室裏,兩眼空洞,目光渙散。一群幾近破產的投資人越過保安衝進去,劈頭蓋臉地砸物砸人。約瑟夫慌亂中被推倒在地上立起的碎玻璃尖上,割破了頸動脈,血流不止。據說被送到醫院時,已經沒了氣息。
采薇堂裏一片安靜。金太和張太們趕到時,屋子裏沒看到人,她們攜手穿過大堂,來到後廳,一棵巨大的聖誕樹頂天立地。上面掛滿了裝飾。 「快來看看,這個燈掛在這裏好不好?」顧采薇來來去去地忙碌著,「快來挑禮物呀!」顧采薇指著樹下堆滿的禮物盒向各位招手,「聖誕節呢,今晚的聖誕party怎麼少得了?」
「你這個騙子,還我丈夫的錢!」一個蓬頭垢面的女人衝上來,就要朝顧采薇撕扯,保安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金夫人眼尖,「是你?表侄兒媳婦?你是怎麼找到這裏來的?」「這個女人是騙子,騙了我丈夫的錢,還見死不救。我要殺了她!」
顧采薇定定地迎上來,面色坦然地掃了一眼,女人竟一下子怔住,手不知所措地舉在空中半響,慢慢地,慢慢地從頭上滑下來,痛苦地流出淚來。顧采薇回頭看了一眼,有一位戴眼鏡的中年的男人走出來,「我是顧小姐的律師,請你看一些文件,這是公司的協議,這是約瑟夫先生簽字的全權委託授權書文件,根據文件,這份信託的資產全歸顧小姐,與其他人無關,這是約瑟夫先生親筆簽名。請你看清楚了,從文件裏面看,約瑟夫先生信託資產全權受益人是顧采薇小姐,沒有提及任何其他人。而且這裏是私宅,你擅闖私宅,我可以報警的。」
女人茫然地睜大眼睛,不信任地把文件看來看去,不甚明白,漸漸地,眼底泛出絕望。
中年男人接著說,「如果有異意,你可以起訴,不過我肯定地告訴你,訴諸法院的話你除了什麼都得不到,還要承擔所有的訴訟費用。」
女人似有不信,想要掙扎,又似在猶豫,她無力地抬起頭,兩眼空洞。
「不過呢,」律師接著說,「顧小姐看你可憐,說後花園裏正缺個園丁,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來做,也有一份收入,當然,由你最後決定!」
「哎呀,還是顧小姐人好呀,」金夫人說,「既然這樣你就趕快答應吧,否則你一個全職太太,沒有一技之長,可怎麼生活呀?」
女人頹然地坐下去,在地上攤了好一陣。許久,她艱難地站起來,用力收斂一直抖動的身子,恭恭敬敬地朝顧采薇鞠了個躬。「這就對了嘛!」金夫人上去拉了她的手,走,我帶你去後花園。顧采薇淡然地笑了笑,對著金太讚道,「你這件裙子面料很高檔呢!」「哎喲,還是阿妹你有眼光!」金太不由自主地撫著自己的裙子,發福的身子扭動了幾下,似要把裙子撐破。「我呀,就盼著瘦下來,再穿一次阿妹你給的勒腰裙呢!哈哈哈!」金太爽朗的笑聲劃破天空,震得幾隻鳥兒撲愣愣地飛起來。
顧采薇依然在自家的花園裏,著一身秋色的旗袍,身上點著淡淡的「迪奧真我香」,坐在園丁修剪過的花草旁的涼亭裏,款款地熱一壺茶,細細地品起來,身邊依然蜂蝶亂飛,一圈圈地繞著她轉。顧采薇還是顧采薇。
(本文圖片為資料圖片)
常雨晴簡介:香港作家聯會會員,漢隆集團董事。曾工作於新華社《經濟參考報》,曾任《中國書畫家》雜誌主編,大雅藝術網總編。在《中國書畫家》、《北京晚報》、《香港文藝報》、《大公報》等報紙、雜誌發表多篇美術評論、專欄文章,二Ο一三年出版美術評論文集《我心寫兮》。作品曾獲得第二屆(香港)紫荊花詩歌賽一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