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性人生與悲壯現實——讀潘耀明先生《這情感仍會在你心中流動》有感

何佳霖

這本書,從歷史意義來說值得品讀與珍藏。

書中大家雲集,許多名字耳熟能詳,有的大名鼎鼎,乃一個時代的標誌。在這個出版自由與閱讀方式多元化的今日,人們未必太注重一本書的出版,哪怕你做再多的推廣也只是喧嘩一陣,多如雲煙過眼般消散。但經過一段時日的潛心閱讀,我想說,此書值得,潘耀明值得,文學值得。

這裏我淺析一二。

潘耀明著作《這情感仍會在你心中流動──名家手跡背後的故事》。(本會資料室)

詩人艾青。

我曾寫過一首〈艾青,我以人民的名義尋找你〉,獲詩刊社刊登。高瑛女士也贈送過我一本她與艾青的作品合集《牽手》。二○一五年我主編(廣西統戰部主辦的副刊)《華星詩談》時也做了一個艾青與高瑛的特輯。所以對艾青的作品並不陌生,都知道艾青是一位愛國詩人,但潘先生的書,讓我感知艾青更豐滿的形象。從他和潘先生的書信來往可以看出詩人是一位人情味十足的人,他既有憂國憂民的情懷,也是頗有情趣與義氣的「普通人」。大情懷難得,有人間煙火的情意更難能可貴。他給後輩(潘先生)的其中一封信中提到約稿一事:「我考慮到《海洋文藝》可能不太適合,我的稿子多少有些煙火氣,讀了會嗆人,我可以找一些抒情味的給你,你們需要怎樣的文章不妨告訴我,即使我自己寫不出,我也可以代你們約稿。」最後總不忘附上一句:高瑛問候你。這些樸素的語言有著詩人的風度和溫度,我們看到一位活生生的詩人,即使經受勞改迫害也沒缺失人性的真善與道義。除了作品的影響力,通過他與潘先生交往點滴,通過那些關切與謙虛的語氣,我們感受詩人的平和、溫暖。一個有血有肉的大詩人赫然站在讀者面前。

「從人類死亡之流的那邊/震驚沉睡的山脈/若火輪飛旋於沙丘至上/太陽向我滾來……。」潘先生認為這首〈向太陽〉的詩眼是「太陽向我滾來」,他寫到,詩人用意很明白:歷史是不可阻擋的,光明的到來是必然的。作者和詩人都感受到了莫大的鼓舞。潘先生的這一精準的評析展現出艾青的詩魂。從古到今,死亡讓人思考,苦難,讓人思考,歷史的變遷,讓人思考。沒有思考何來這樣震懾心靈的詩句。

一九八四年艾青在家中。(資料圖片)

潘先生談到,他第一次拜訪艾青的時候,艾青還沒「平反」。但能看到心中敬仰的大詩人自然激動得難以言表。此後就有了更多的書信往來甚至成為忘年交。拜訪一位還沒「平反」的「大右派」,交往,這在那個特殊的年代,是需要勇氣,需要敢於對尊嚴人格的敬意,需要對自己可能遭受非議的承擔。顯然,潘先生做到了。除此之外,潘先生在表述當事人的時候,有一種態度值得學習和尊崇,他善於敘事,中立,客觀,卻不缺詩性與細膩。這樣的文筆讀來不枯燥,有些章節特別走心。這是有別於一般文化人的文學素養。我認為詩性書寫也是本書魅力之一。

潘耀明。(資料圖片)

艾青給潘先生的墨寶中,有一幀 「上帝與魔鬼都是人的化身」。潘先生說艾青是無神論者,他否定上帝的存在,也反對神權、反對人間造神運動。對於我這樣有深厚的宗教情懷的人,我沉思良久。但那個年代,詩人能夠意識人間「造神」的悲劇。他相信科學,呼籲「用科學代替迷信」。他清醒,他呐喊,他不失作為人的良知而奮筆直書。他並不去深究是否真的有沒有「上帝」,或者有無「魔鬼」。我認為他的意思更傾向,是人是鬼,都掌握在人的心裏。一個國家,我們更關注人的生存狀態和尊嚴。以至詩人寫出:「為什麼我的眼裏常含淚水?因為我對土地愛得深沉。」

詩人顧城。

這個名字,最震撼的莫過於殺妻。潘先生用了許多章節來寫顧城。他不把自己放在一個評判者的立場,而是盡可能趨於文學性表達。他說:「顧城不光是詩人,還天生活在詩人的王國。除了詩以及與詩相關的東西外,顧城一概不關心。……他的詩,容量大,意向萬千,特別重詩質——語言。顧城認為,『語言像鈔票一樣,在流通過程被使用的又髒又舊』。為了推敲一個字,花了幾天功夫。他看到月亮和星星,是『樹枝想去撕裂天空,卻只戳了幾個微小的窟窿,它透出了天外的光亮。』」

顧城最著名的詩句:「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那麼理性、陽光,勇敢又叛逆的句子。詩意抵達最高處。

潘先生提到:「諾貝爾文學獎評審委員馬悅然先生以〈顧城:中國詩歌的先鋒〉為題,親自撰文推介。這意味著顧城的詩歌成就,已獲得國際評論界的的認同。」

詩人顧城。(資料圖片)

「顧城的遺作是長篇小說《英兒》。小說的開篇是:你們是我的妻子—我愛著你們,現在依舊如此。」……

「英兒的原名麥琪,是顧城在大學演講邂逅的,此後互通魚雁,並成為密友。謝燁為了滿足顧城的欲望,給英兒寄了機票,讓英兒也來到紐西蘭的激流島,與顧城與謝燁同住。……最令人感到滑稽的是,英兒來到小島後,謝燁還塞了一把避孕套給顧城。」

讀到潘先生的這些文字,我敬佩潘先生的大膽表述。顧城應該是世上最驚艷最唯美,同時也是最凶殘的人。但在潘先生的筆下卻能婉婉道來。如清風、細雨,如不動的金剛寂靜。他在字裏行間,還原了當時獨特的人間奇情,表達了對顧城與他的兩位妻子的微妙情感的深度理解。讓我從中感到這是顧城的人生美學的最高境界。可以說謝燁和英兒成就了顧城的詩意人生。她們以偉大的母性與詩性來體現自己的寬闊與美德。但這兩個人畢竟不是詩人,她們最終理性離開尋找各自的生活。剩下顧城一個人來完成詩的美感與凋零。詩人的夢是有遠方的,可面對殘酷的現實,可能走向絕境,他最終演繹了生命的無常與說不清的因果關係。

不只對艾青與顧城,潘耀明先生書中提到的每一位作者,無論是信劄與交流的內容都很豐富。我們從潘先生的各種展示與描述,可閱讀他們的詩性人生與悲壯現實。

本書是一部獨特的文史紀實,也是一本展現作者文學修養與文化底蘊的著作。我再說一句,讀者值得。

(本文圖片為資料圖片)

何佳霖簡介:香港《橄欖葉年鑑》主編、《香江文壇》雜誌總編、《女也》雜誌總編、《華聲晨報》副總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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