侶倫搶奪記

黃仲鳴

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在旺角舊書攤見到一部《侶倫小說散文集》。一看之下,登時愛上了。不過,當我正想付鈔時,一隻疾如閃電的手,將書搶了。我一愕,見是比我高出一個頭的漢子,登時氣洩,但怎肯認輸?遂說:「我買了。」聲音弱弱的。那漢圓瞪雙目:「我早已看中,只是回家取錢來買。」

正想硬拼,突然一隻強而有力的手從旁伸出,將書搶了過來。我心狂喜,蓋乃吃過夜粥之大哥哥也,本相約一會在美而廉餐廳相會,想不到他也早到來逛書攤。那漢大怒,喝道:「你敢搶書!」掄拳擦掌,聲勢洶洶,大哥哥把書交我手後,說:「想打架?」台型十足,陣勢懾人。那漢一看就知勁敵,灰溜溜走了。檔主和途人看在眼裏,竟拍起掌來。喲!大哥哥好嘢!

在此之前,不識侶倫為何方神聖,想不到一場爭拗將「他」奪回來,認識了。可惜迭經搬遷,遺失了。後來另在舊書店買到一本;但對那本「勝利品」始終難忘。

侶倫《侶倫小說散文集》。(資料圖片)

這部書,將侶倫三部作品《無盡的愛》、《永久之歌》、《無名草》合而成一冊。於是,以後凡見署有「侶倫」名字的作品,節衣縮食,毫不猶豫買了。其中有部《窮巷》,更令我看得津津有味,猛向小學同窗推薦。那時一班同學,全迷金庸,鮮有人「響應」,奈何!畢竟,終侶倫一生,他要走的,是嚴肅的新文學之路,「鴛鴦蝴蝶派」,他是不肯做的。但在那時,我對書之飢渴難止,不理雅俗,照單全收,硬塞腦海。侶倫讀了很多,傑克看了不少,我是山人朱愚齋周白蘋等人當然不放過,金庸更是追得瘋狂。

那部《窮巷》(香港:文苑書店印行,一九五二年)分上下冊,在扉頁印上「又名《都市曲》」,後來讀他的《向水屋筆語》,才知道有原因:

「《窮巷》將要寫完的時候,書店負責人就找我討論小說『結尾』的問題,為的是恐怕我會添上一條『可怕』的尾巴。此外,書名有個『窮』字,也容易喚起『敏感』症的人的某種聯想,為了擔心書發行到海外某些地區不許進口,《窮巷》便用了兩個書名,另一個書名是《都市曲》。兩個書名按不同地區分別應用。

《窮巷》又名《都市曲》。(資料圖片)

原來如此。我記得,好像也買了《都市曲》,惟書山雜亂,也不知堆放何處,抑或已遺失,遍尋不獲了。《窮巷》無疑是侶倫的傑作,也是論述最多的一部。

侶倫是愛國者,不似一些文人毫無骨氣,不是做了漢奸,就是做了落水文人。抗戰勝利後,在《新生日報》發表了一些於淪陷時寫的新詩,如這首《流亡的除夕》(刊於一九四六年二月二十一日):

除夕,/給雨封住了,/如日子上的五線譜。/異鄉,/有澈骨的寒冷,/和流亡的淒涼味。/室內病妻的呻吟,/屋外的爆竹聲遠聲近,/混和於/日子的五線譜之中。/壁上,/被冷落的生豬肉,/也滴著油淚了!

寧做流亡者,不做媚敵者,不愧我當年險些為他而遭痛毆。

 

(本文轉載自二○一六年十二月二十七日《文匯報》)

黃仲鳴簡介:廣州暨南大學文學博士,香港樹仁大學新聞與傳播學系教授、香港作家協會主席、《百家文學雜誌》總編輯。著有《不正則鳴》、《閱讀報告》、《香港三及第文體流變史》、《一個讀者的審查報告》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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